“第二步是:今后的重点:一:拉去看守所那几个“大老虎”,先不要动他们。反正他们在看守所内,让他们尝尝铁窗滋味。二:这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向另一方面入手,扫清其他问题,即是比他们“细”的老虎。正如毛主席的游击战术一样,先将敌人最薄弱的环节,一个一个地,各个击破。扫清外围据点,以便将来更好地、更集中地消灭更顽固的敌人。打仗都是这样的,最顽固,最难打的仗,总是放在后头,集中力量,全部歼灭。”他是一个军人出身,打仗最有经验,用打仗的方法,打仗的思维,打仗的逻辑,用在政治方面,也是一种成功的方法。
全部专案组成员,青一色是红旗派的人。注定了红革联那批人被整。而事实上,8·13那天,除了那五个被拉上台之外,还有一批其后被拉去广场大会上示众。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红旗”派的。
“根据目前清理阶级队伍,我院还要掀起一个更大更新一轮的高潮。”杨同志来了之后第三天,召开了第二次专案小组会议时,在小组内提出:“我建议专案小组讨论一下,拟定一些名单,作为掀起这次高潮的专政审查对象。”
“大概提出多少人作为这次专政审查对象?”黄生晖提出。
“没有一定的规定。但有一个原则,就是“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所以并无一定的名额限制。”杨同志一边讲,一边在点燃一支“大中华”,一边说:“有多少,我们就抓多少。不过,毛主席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曾英明地提出过,要我们避免打击大多数,只能集中打击一小撮。一小撮阶级敌人,人数虽少,能量极大。所以,人们就按毛主席所提出的打击一小撮的原则去做,按毛主席指示去办。”
“毛主席教导我们,政治运动中,在我们的群众内,好人占大多数,坏人只占极小数,我们要团结95%以上的好人,去打击只占5%以下的坏人。我想,按此标准,我们也从5%去着手。这是按主席的教导去做。”黄学长提出他的想法。
“我认为很对。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我都是按5%这个比例去做,这就避免了伤及大多数的好人了。”张付顺虽然不是明确规定的专案组成员。但他却是“三结合”中的“革命干部”,所以,凡是专案组的会议,或专案组的一切大大小小的任何事情,他都参与,尽管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的下属对他,还是言听计从。当然,一切都得听命于军代表,一切的决定,只能是军代表。
因此,在这个会中,他也只能“提提意见”而矣。
“我们医院有没有这样多的坏人?”新毕业被分配到医院的护士卢卫红提出她的疑问。的确,她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刚踏出学校大门不久,就碰着文化大革命。由于她“出身好,根子正”,她的父亲是出洋的海员,响当当的工人阶级出身,注定她也受到组织上的重视及培养。她完全不懂人世间的任何经历,也不知到甚么叫坎呵世途。但是在她纯真的青年心态,她不知到在医院中那么多朝见口,晚见面的医生、护士中,难道会有5%坏人吗?因此,她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想法,提出她的疑惑。
“毛主席教我们是5%以下,不一定是5%,可能是1%、2%或3%,甚至只有0·5%也说不定。”同样是新毕业的梁建如,她与卢卫红同是地区卫生学校毕业的护士,同一届,同一班同学,也同样是出身于工人阶级的家庭,也同样受到组织的重视与培养。两个姑娘,两颗年青而具备热爱党、热爱毛主席纯结的心,没有任何一点一滴私心杂念,只有对阶级敌人无比的憎,无比的恨来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投身到这个烘烘热炽的大溶炉中去。
“从蓬江市整体情况来看,从文化大革命中踊现的问题,整个市的机关、学校、文化、教育事业单位,阳关医院是“问题最多”的一个。是老、大、难单位,是清理阶级队伍的一个重点中的重点。”杨同志听了两个年青人的发言,他知到虽然存在于专案组中这两个人的想法,但却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糊涂思想。
杨同志在被派来医院支左之前,他的顶头上司曾经要他熟悉了解医院的一切情况。然而,他只对从接收医院以来,这十几年医院的发展概况匆匆地作过一些片面的了解。按他的为人,他的主观意识判断:一间由上帝统治超过大半个世纪、几十年根深蒂固的教会医院,必定是一间充满帝国主义及资本主义色彩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也必然是资产阶级藏污纳垢的地方。他认为,虽然只是匆匆地了解一下,但这已经够了。无需要再多花时间落去了解了。于是走马上任。
杨同志清楚医院近年来新毕业的各类医疗技术人员不少,他们全都是年青人,包括医生、护士、各类技师、行政管理人员等等。这些人,对于医院的情况并1不一定很全面理解,知到的只是表面现象。从今天两个姑娘的发言,清楚地表明这点,他认为这种思想大大不利于今后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继续深入,于是他认为有必要再深一步启发大家,好让在坐的人,了解到他们原来的处境,使他们更清楚地知到在这次运动中的艰巨性。
他继续启发大家:“阳关医院几十年来都是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以宗教的形式,打着教会医院的名堂,根深蒂固地在这个地区树立他们的形像,也培植他们的反动势力。在半个世纪有多的时间内,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今天帝国主义代理人张肖已死,但她的接任人是谁?有多少人被她蒙骗而当了帝国主义的走狗?有多少人在潜然默化地中了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毒,而不自知地当了他们的代言人?以及受资本主义思想影响而走上修正主义的道路者,又有谁?有多少人?等等,等等,这些问题,得到答案没有?有没有?谁能答复得我?”他一边抽烟,一边有力地说,有力地提出似是发问式的说话。
他继续说下去:“宗教,是这间医院的一重点问题。他们长期以来,利用宗教,打着宗教的旗号,进行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三反活动。这些难道不应该值得我们留意和清算吗?被8·13拉进看守所那几个人。他们都有代表性。都是在这间医院内的头面人物,他们的存在,似乎很受人们的尊敬,而事实上,他们是披着医生的外衣,进行着一连串的惊心动魄的反革命勾当:潘钻应是地主阶级在我党内的代理人,利用院长的身分,将党的政策歪曲、或倒行逆施,来实行他修正主义的路线;何金水的父亲是国民党特务、地主、恶霸三位一体,他利用人工冬眠进行阶级报复的反革命分子!徐方方是老牌右派分子、美帝国主义分子和反动的国民党军官;叶贵堂是国民党残渣余孽、利用“一将功成万骨殍”的反动理论作为指导思想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赵亚兰是地主阶级的代理人、恶毒咀咒我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是“包公请酒,人头落地”,来达到她反攻倒算的目的,而且是一个沏头沏尾死不改悔的老右派分子。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却被医院重用十多年,把间医院搞到乌烟瘴气。然而,除了他们,难道就再无其他人了吗?我们的党组织,在这间医院为甚么能纵容这些人呢?让他们为所欲为!难道在我们党组织内,就无他们的代理人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用他那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坐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万分佩服这位在军队中服役的将领,佩服他那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佩服他对问题的敏锐性,以及他那独到的见地。
他手拿的香烟,已经燃烧到他的手指,他才弹去了烟灰,发现那支香烟,几乎烧尽了,才将它丢掉进烟灰盅内。随手又再点燃另外一支烟,并且,大大地吸了一口,过足了瘾之后,再接着下去:
“毛主席在历次运动中,教导我们:“打击一小撮,保护一大片”。甚么是一小撮?就是在人口中,坏人只占不到5%,这是从全中国而言,不一定是指你们医院。当然,在每一个机关单位,都是按此比例去衡量。但不能一成不变,而应实事求是地去揭发。如果在我们医院坏人不止此数,难道我们就不可以超越这个5%吗?不要忘记医院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因它的存在问题的特殊性,因而就不能光用5%去衡量及限制。总之,在阳关医院一定要搞好这次清理的高潮,一定要全部、沏底地清出这些隐藏的阶级敌人,我们不应局限这个5%的比例!”
“我认为,你们专案组是核心组织,先由你们按照前段时期的大字报内容,分门别类地,按性质拟定一些重点人物,重点名单之后,给我审查,最后开大会时,一个一个地揪出来。今天的会议绝对保密,如有泄漏,立即监护处理!”
杨同志是军人,说话是斩钉截铁般,不容分辩。
一个星期后,一次“动员掀起清理阶级队伍”的全院职工大会召开了。军代表杨同志发表讲话:“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正如灰尘一样,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动跑掉。”他说完主席的语绿之后,开始了全院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动员大会:
“我们医院是一间有着超过半个世纪的教会医院,我们医院存在着的问题,比起其他任何地方,都严重。也是资产阶级、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等等牛鬼蛇神们得以藏污的良好的“培养基”。他们利用我们大多数人的头脑单纯,只顾吃喝玩乐,以及太平麻痹的思想,于是不但可以生存,并且以这个地方,作为他们的反共基地,利用他们手中的“权”,来进行种种反党反人民的罪恶勾当。他们明的不成,就用暗的。人工冬眠事件、肝穿剌事件,都是发生在我们医院,也都是人人皆知之事,却没有人能识穿他们的诡计,并让事件一而再地重复,………”
杨同志的演说,不断地讲下去,他又再重复着、并且更生动地、例举一些事例,重复了两次专案组开会时他的全部讲话内容。他的讲话有力,够威严,一字一字地打在每个职工的心上。最后,他说:
“今天晚上,就是动员全院广大职工群众,起来打一场清理阶级队伍的人民战争,将一切大大小小的阶级敌人,全部揪出来,并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
全场由谭永富带头呼口号:
“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
…………
黄学长在高喊:“把反革命分子混进我们教师队伍的卢汝英拉出来!”一班早已准备好的专政队员。手拿专政棍,立即将大会中的卢汝英拉了出来,把她绑上,一个大牌卦在她的胸前,将她拉到台前,强逼她下跪;他继续在喊:“把老牌右派分子张霭玲拉出来!”又一批专政队员,跑到她的面前,把她五花大绑地绑起,胸前卦上大牌,拉了出台前,又是逼她下跪,垂下了头;
“把帝国主义走狗王淑英拉出来!”人群震动了,眼看这个头发班白,瘦瘦削削,在这间医院几十年都只是埋头工作,从来不多出声的虔诚基督教徒王副院长,妇科专家,也战战兢兢地,被专政队员,从人群中,绑着手臂,卦着大牌,拉出示众;
“把反动学术权威吴瑞敬拉出来!”啊!人群中又一次震动,这位外科主任吴瑞敬是一位不出声的老好人,从不出风头,也不同别人争论甚么长短,他也被拉出来,为甚么?
“把坚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党内阶级异已分子李青定拉出来!”全场又一阵骚动,连党委书记也保不了自已。
“把老右派姚爰意拉出来!”
外科的罗梓治医生,陈以徽医生,放射科的赵予容医生,儿科的王瑞喜医生,五官科的李英卫医生……一大批,共五十九名医院的医生、护士、医疗技术及行政人员拉了出来。全都卦了大牌,全都绑着两臂,全都垂着头,下跪。
台上,五十九个牛鬼蛇神,将一个原来不算很大的舞台,跪到密密麻麻。
台下,不少人人自危。不自危的人,也在屏息着呼吸:“噢!怎么过!”
全医院共有固定职工750人,按5%计,五十九人应该是大大地超出这个比例。而且,加上拉去看守所的,共有64个。几乎占了十分之一。
这批新的“牛鬼蛇神”,即时全部失去自由,不准回家。由专政队员将他们赶入饭堂后面那两个丢空多年,满布蜘蛛网,老鼠横行的旧汽车房。男的住一间,女的住另一间,两间相连,外面由专政队员把守,不准擅自出入,大小便得经专政队批准才能上厕所。
第一晚,谁也无得睡,谁也睡不着。一个如此残旧污糟的烂汽车房,没有一点可以让人住的地方。可是就是这样,五十九条“牛”挤在一起。
第二天,天一放亮,按照军代表的指示:
“你们这班“牛”,今天的任务就是打扫这两间屋,成为你们反省的“牛栏”
!”黄学长是专案组组长,他向这班原本是朝夕与共的上司、或同事,甚至原来是朋友,邻居们发号施令。他那原本有点儿紫红的脸,以及稍微突出的眼球,今天更加明显,他扯高了嗓子说:
“我向你们宣布:你们是被监护审查了,你们是牛(鬼蛇神),不能乱说乱动,只准你们规规距距。今后在审查期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向专政队请示,经他们批准,才能做你们要做的事,就算上厕所也不例外。你们今后要老老实实写交代,如果写好了交代,就要参加劳动,争取早日“解放””。黄学长说完之后,就吩咐专政队员监督这批牛劳动了。他们今天劳动项目是:清理旧车房,变成“新牛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