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主任,又有一个乙脑入院,起病第三天,今天高热达40度,在县医院留医,病情无好转而转送我院。”王瑞喜向儿科主任叶贵堂报告病情。
那是六月下旬的一个炎热上午。本来乙型脑炎的主要流行季节是在7月开始,但这两年来,发病季节提早了,病情也来得凶猛,光是今年,从六月下旬开始,一个星期内已收治了八个病例,这是往年少见的现象,而且都属于重症型:高热、早期昏迷、抽搐、迅速恶化到死亡。这类病例在儿科,以王瑞喜及麦惠珍、和一名党员医生卫淑梅三人为主治疗。这天早上查房时,王瑞喜向主任汇报病人情况。
“这是第八个病例,除了一个属轻型,目前情况良好,两个已经去世之外,还有五个是重症昏迷病人。”麦医生补充王医生的不足。
“做过腰椎穿剌没有?”叶主任问;
“做过,病人是今早凌晨三时急诊入院,我值急诊班,一看他高热、昏迷、抽搐,颈肌强硬,而且有呕吐,我已心中有数,于是即时给他做一切有关诊断乙型脑炎的检查,也包括了腰穿,不过,腰穿时他的脑压很高,我不敢放得太多脑脊液,以免颅压突然下降而产生脑疝。只放出少量作检查。”麦医生报告她的处理经过。
“结果如何?”叶主任问;
“脑脊液细胞450个,中性粒细胞占68%,其余为淋巴球。旦白质检查定性++,定量70毫克;脑脊液曾作GOT(谷草转按酶测定)上升,提示脑组织有损毁情况出现;血液白细胞轻度增加;并抽血作其他检查如:补体结合试验、特异牲IgM抗体检查及病毒分离,但这些未有结果。”麦医生继续报告病情。
叶主任翻看医嘱,麦医生的处理是按乙型脑炎常规处理:降温,包括物理降温及药物降温;镇静,曾用过Luminal(苯巴比妥钠),Chlorpromazine(氯普马嗪),Diazepam(安定),ChloralHydras(水合氯醛)等药,以及适量Dexamethasone(地塞米松)用作预防及治疗脑水肿;和呼吸兴奋剂等。本来乙型脑炎是病毒感染,抗菌素无效,但为了预防感染,也给用些抗菌素。
叶主任看完病历,巡查完几个乙脑病人之后,他对这三个专责乙脑的手下说:“请你们到办公室来商量一下,卫医生,请你邦忙,叫刘医生来一下。”
儿科医生,除了王瑞喜是叶主任的得力助手之外,还有一位刘易尧医生。他自从湖北医学院毕业后,就派到阳关医院做儿科医生,也一直受到叶主任的重用。两人成为叶主任的左右手。不过,刘医生一向以自已是名牌大学毕业,对王瑞喜受到重用,内心上很有反感,但是王瑞喜这名原是解放初期的香港学生回国读书,参加祖国建设的青年,处处都不在他之下,尤其是王的英语比他强,病例讨论时引经据典,也有不少是外国文献提出的引证,这点是刘医生所不及的。
“今天请你们几位来商量一下乙型脑炎的抢救及治疗问题。”当四位医生到齐之后,叶主任首先说明这次小会的目的。“今年乙脑来得比往年早,来势也凶,到今天已经有八名患者入了院,除了一名较轻之外,两名已经去世,留下的五名都是极严重的患者,我们应该立即、刻不容缓地想办法去抢救这些患者。看情况,这类病例,还会陆续而来的,你们都是科内的主要骨干,看看四位有甚么意见?”
沉默了一阵,没有任何意见。
“乙型脑炎是病毒感染,至今仍没有特效药物治疗。”王瑞喜打破沉默,“唯一的方法,就是“对症治疗”,包括:降温、减低颅内压、防止脑水肿、预防合并感染、镇静防抽搐等等,这些要做的,都做了,可是病人还是不能挽回。
”王医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他也想不出有何更好的办法。
“加强对观察、护理,是我们现在及今后的唯一可以做到的事。”卫医生说,她的说话不无道理,细微的观察,将可及早发现病人的细微转变,及早采取措施,可能对于早期的转变,会有好处。
“我觉得我们已经很注意病人的变化,就拿昨晚我值夜班,几乎整夜无睡,都在观察这几个病儿的转变。总之,我们做到我们能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麦医生昨晚一夜未睡,本应现在要下班回去休息,但还要查完房,处理完必要的事,才能交给其他住院医生去处理。委实,在阳关医院做医生,长期以来,都是八小时工作,24小时负责制,尤其是二线医生,在坐四位,都是儿科的二线医生,包括麦医生在内,因此,这是责无旁贷地去做自已应该做的事,那怕是多少晚无得睡,都得去完成。
“我提一个建议,”叶主任说完,停了一下,考虑怎样讲他的建议,因为他估计他的建议,不一定会被他的下属所接纳,最后,还是说了:“可不可以请内科何医生来儿科,同我们一起试做“人工冬眠”?”最终,他提出了。
“甚么?“人工冬眠””?请何医生来?怎样请他来?是来会诊一下?还是怎的?”刘医生反应最快,也最剧烈。最初内科何医生提出此种疗法之后,张院长极力支持,在全院业务会议讨论时,没有其他人反对,却只有儿科的刘易尧及内科的吕医生两人一唱一和地猛烈反对。但最终,还是反对无效,何医生在内科实行了“人工冬眠”疗法的临床研究,也成功地抢救了无数的不同病种的垂危患者,他们才没有出声。这次叶主任却提出在儿科、在乙脑抢救方面采用人工冬眠,他的反应自然是最大的。
“对,就是人工冬眠,有甚么见解?”叶主任答;“我认为不妥!”刘医生反对。
“为甚么?理由呢?”叶主任问;
“他是内科医生,从来无儿科经验。在如此严重的病例,由一个无经验的医生来处理,这是很不明智的,我反对!”
“大家的意见呢?”叶主任征询在坐的其他三位的意见。
“刘医生的意见值得参考。”一直无出声的卫医生答,她平时不太出声,在重要问题方面,她显得比较慎重。她出身是一个工人阶级的家庭,父亲是广州市一个钢铁厂的钳工,是重工业无产者,是工人阶级的一个领导阶层。解放后,她从中学,到大学,成积都很优异。加上她的沉实,与实事求是的精神,于是她被各方面所重视与培养,成为一个共产党员,是儿科唯一一名党员医生。
“我认为唔紧要,何医生对儿科无乜经验,但他对重症病人在抢救经验方面是很丰富的,”王瑞喜慢条斯理地说,而且声音带点儿扭拧,微微咀一边笑,一边说:“虽然他是内科,我是儿科,在实际工作中没有正式的接触,但是从同他直接接触的护士及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进修医生等等的反映来看,他工作态度是认真,而且细心。他细心观察病人病情的变化和转变,及时地作出决定。我想,这也就能弥补他没有儿科经验的不足。”王医生非常中肯地谈出他对何医生的看法。他继续说:“我同意向内科借调他来儿科做人工冬眠。”
麦医生当然没有发言,她能说甚么呢?谈论自已丈夫的事,以第三者的立场较为妥当。
“对于王医生的意见,我也同意,因为从各方面的反映,在抢救重症病人,在人工冬眠的研究上,何医生的工作态度及工作方法,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卫医生也客观地说出她的见解。“他没有儿科经验,这是谁都清楚,十多年来在阳关医院,只是内科医生,下乡期间也处理一些儿科病人,但这只是一般性的疾病,而非重症。但是如果他借调来我科工作期间,能有一个儿科医生来协助他,就可以弥补了他对儿科经验不足的缺点,不知主任认为可行否?”
“卫医生这个意见很好,我完全赞同。刘医生,你的意见如何呢?”叶主任征求刘医生。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反对。
“既然大家都认为这样可行,我能说甚么呢?”他虽然不太同意,却无再反对的理由。
“好吧,我将我们的意见即时向医院党委及院务委员会提出,如果他们同意这样做,由医院领导向内科借调。”
医院党委、院务委员会及医务科共同召开特别会议,讨论儿科主任叶贵堂提出借调内科医生何金水到儿科抢救危重乙型脑炎病儿一事。
这是一个医院最高领导层的会议,一切医院重大的事情,均由院党委、院务委员会及医务科决定,其后交由医务科去执行。因为院党委是包括了正副党委书记,那时的正书记是李青定、副书记张付顺、党委副书记陈通(专揸总务、后勤及行政书记);委员有护理部主任何悦华、人事科副科长黄学长、保卫科兼人事科员李贾善、共青团内儿科支部书记陈紫云、外妇科书记程才,外科主任吴瑞敬等等。
院务委员会是由正副院长:张肖院长、潘钻应副院长、王淑英副院长及各科主任,赵新、吴瑞敬、王淑英、叶贵堂,是内外妇儿四大科室,加上老中医王大占。
医务科科长由副院长潘钻应兼任,外科吴主任卦个名为副,实际工作则由院长办公室主任胡月娴兼任及两个年轻的女护士脱产,成为办事员,处理日常医务科工作。提起老中医,在阳关医院早期已经对中医给与较高的重视及地位,王大占以一个中医的身份,在最初到医院时,重点放在内儿科方面。医生的编号,他仅仅排在科主任之后,即当时内科主任伍尚编号是001,赵新是002,王大占是003,而何金水是004。伍尚调出之后,001的编号始终空着,因此王大占是内科的第二号人物。后来成立了中医科,他是中医科主任,编号没有改变,仍是003,何金水排在他之下。院务委员会中,他也是一个委员。院务委员会还有院长办公室主任兼护士学校副校长(校长由张院长卦名兼任,实际工作由胡月娴去做)的胡月娴及护理部两名干事(即护士部主任)何悦华及李志兴。
此次党委会及院务委员会议是一个扩大会议,其中也邀请了药剂师、化验师、放射科主管、总务科长等等参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
“今年乙型脑炎流行得早,来势凶,现在已经入院八个病儿,死亡两个,除一个在恢复中之外,其他五个还是相当危重,儿科叶主任提出请内科何医生到儿科去进行人工冬眠研究,希望能挽回这些病儿生命,请各位发言。”潘副院长是院务委员会的主持。原来院务委员会应由张院长主持,但张不善于说话,尤其是在开会时更如此,因而每次院务委员会,均由潘院长主持。
“我认为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议,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责任,今天面临一个如此重大的问题,应由在坐各位去决定。也好在这个决定时,统一在坐各位的思想,请各位发言。”党委书记李青定也说了开场白指出会议的重要性。
“我不会讲话,”张院长用她那惯用的、带有讲英文的人所有的半咸不淡的粤语,慢慢地说:“乙型脑炎无特效药物治疗,这是在坐各位都清楚的一回事。
但,我们作为医生,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病人去世,而我们束手无策。因此,叶主任提出建议,可否请内科何医生到儿科进行人工冬眠研究呢?当然,是不是说人工冬眠一定可以治好?不能这样说,如果“是”,就不必请大家来开会商议,下一道命令给他,就可以了。问题是人工冬眠是否有效,如果无效,又如何?这就需要我们各位给他支持,让他安心,让他全心全意去做好他的工作。”张院长只说出她的重点说话,她那惯于应用英文的脑袋,虽然几十年在中国,仍未能改变她出生后就说的母语。
“我有两点怀疑,一是何医生是个内科医生,对儿科不够熟悉,对儿童的特点未掌握好,一下子面对如此重的病人,他的应付能力,是否如我们所望;二是人工冬眠对这类病人是否有效?”外科主任吴瑞敬提出他的担心;“这个问题在儿科也提了出来,卫医生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由有经验的儿科医生协助他一起观察病人,内儿科共同合作去做,这是一件应该做而不难做的事情。”叶主任说;
“如果有有儿科经验的医生协助他,我不反对。”吴主任说了一句;………
似乎没有甚么人反对,也确实无甚么理由可以反对。因为这些病人的病情委实严重,按目前已知的一切方法均无效的情况下,采用另一种方法来试行,这是在无办法中之办法。致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大家都想到,也有了折衷办法。
“党委也无意见,我们同意借调内科何医生去儿科作人工冬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