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光这几号人,而是这些人作为基本,再从其他地方抽调来组成。”
“那不成了杂牌军?人员来自四面八方,每一间医院都有他们不同的特点,一时之间适应不了,会很乱。”
“我估计,听口气还是以阳关医院为主,据说我们医院抽调不少人,每科都要抽调一些主要骨干,作为该院的骨干力量。”
人们七咀八舌,大家都在议论,都在猜测估计谁会被抽去,谁会留下来,人心有点不安。然而,大多数人认为,既然医疗队已经离开医院一段时间,这些人又是骨干力量,被“分出去”的可能性极大。
1966年春,张院长刚去世,医院就接到通知,分出去的新“县人民医院”
,原则上以阳关医院组成为主。最低限度,每科,每个部门的医护及技术人员,均以阳关医院为基本结构。各项医疗护理制度,亦以阳关医院作为模式,建立一个比较完善的县级医院。因此,每一个科,每一个部门,除了留下一些主要力量之外,要抽出部分主要力量来建院。反对本位主义。
“今天开个党委会议,商量一下分院之事。我院目前有职工700多人,加上进修、实习、及在学学习的学生,全院每天参与医疗护理工作的人数接近一千人。
按照现今我院职工与病床的比例约为1·5:1左右。现在上级要从我们医院中分出部分在职的主要骨干力量来为新成立的县,去建设一间新的县人民医院,这是我院的光荣,我们无理由推却。但如何分呢?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不能不理我们本身的医疗水平,不可能降低现有的水平来抽调;但又不能抽调一些不合格的人员去应付,所以请大家来商量这件事如何进行。”医院党委书记李青定宣布开会。
“此次分出作为地区新建县的医院,地区党委及地区卫生局非常重视,希望我院能本着大局为原则搞好此次的工作。”副书记张付顺也发表他的开场白。
“具体如何分作?”潘副院长不是党委委员,此次分院的事李书记也想他发表些意见,因为在医院行政方面,他在医院时间最长,也最有经验,所以也希望他参加,提一些意见。他开门见山地问。
“老黄,你谈一下地区卫生局的意见吧!”张副书记叫人事科副科长黄学长说,因为他直接到地区卫生局开会,地区的意图,他最清楚。
“地区卫生局的意见是:此次成立新县人民医院,主要骨干力量由我院分出,不管是临床各科的医疗、护理、药房、和临床各技术部门。包括X光、化验、营养部、心电图、超声诊断、物理治疗部等等,都要由我院抽调主力。更具体讲,即派出的人,可以担当该院的各该部门的主管。如各科的科主任及护士部主任及护士长等。当然不一定在我院时已经是主任,可以在下放之后能提升为主任或副主任的人也可以,即“外调提升”方法。因此,可以在各科之中加以考虑,凡是有一定工作经验及魄力的人、可以提升而又未能提升的人,又或者放了主任去,而在本科或部门有人可以提升为主任或部门主管的胜任者,都可以考虑。当然最重要还是将考虑本院的人事放在首位,不可能放了人材出去,而本院缺乏,这也不成。”黄副科长详细地谈他在地区卫生局开会的精神,传达给本院的领导层知到:“还有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就是要我们委派一名作为新医院的院长人物,看看我院能不能放一个作为新医院的院长。”
“除此之外,大科室不可能只放一个科主任或部门主管,还要配套,即其下属应该也要有一些骨干,否则下去之后,无人听使唤也是不成的,如主治医生及一些骨干护士,也要相应地考虑去一些。”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将我院掏空?”新来的一位副院长兼副书记,专揸总务科工作的陈通说了一句。
“不,我刚才说过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先要顾全本院,不能为了下放而削弱本院的医疗力量,这是一个大前题,在这个大前题之下,才谈下放的问题。”李书记说。
“下放应该放党团员?抑或是放一般群众?”内儿科支部书记李贾善提出。
“党团员占一定比例,重要的不是是否党团员,而是看他的医疗力量是否适合。因此,党团员人数,不在规定的范围之内。”张副书记答;“今天的党委会议,主要是先给大家一个通知,然后大家回去,以支部为单位酝酿,从你们自已科出发,那个适合抽调,然后报上你们讨论的结果,再由党委召开全院职工大会,进行动员,号召大家自动报名,写申请书,搞群众运动,再在报名后看看由支部及党委提议的名单,与个人报名、写申请的名单中,有多少是符合的,这样,再由党委按实际情况确定。这样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领导与群众相结合,得出来的结果较好。做到下去的愉快,留下的安心。看各位还有些甚么意见没有。”李书记说完,等了一会。
“我有一点补充,今天的会议,暂时应该保密,不宜泄漏出去,过早泄漏,对讨论及挑选均有极大的影响,请大家注意,谁泄密,党纪处分。”
“支部讨论时,团员参不参加?”内儿科团支部书记原是卢宝,其后卢宝调出,由冯小容担任,现冯小容到海门下乡巡回去了,更兼她也兼任内儿科支部委员,因此内儿科团支部书记就由地区卫校毕业的护士陈紫云担任。此次党委会议,也吸收团支部书记参加,目的是想发挥一下团支部的作用。
“我想各团支部的支委应该参加党支部的提名讨论。”身为医院团总支部书记的程才提出他的意见,他从反右斗争之后,扶摇直上,官运亨通,目前是外妇科党支部副书记,医院党委委员,兼医院团总支书记,代替因心脏病去世的前团总支书记吴作人。他也是张付顺的忠实执行者。
“我同意程才同志的发言。”张付顺说;
“好吧,就这样决定,大家还有无意见,如无,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内科下放,你考虑如何?”内儿科支部书记李贾善向谭永富征求意见。
李贾善这个从朝鲜战场上复原回来时仍是一个大兵。不过,凭藉他是一个“党员兼复员军人”这块金字招牌,转业到医院这个知识份子成堆的地方,这位党员成了医院领导层中骨干之一。虽然他没有任何可以值得称颂的技术,对医疗业务也一窍不通,可是政治资本雄厚,出身于贫下中农,而且又是本地人。于是,在无产阶级领导下,干部的任用,首要条件是政治上是否可靠。这位李贾善同志,他完全具备了政治上可靠的一切条件。更兼,他绝不辜负上级对他的期望,凡事紧守无产阶级的立场,对于知识份子那些坏习惯作坚决的、无情的斗争。共产党任用干部的准则是“德材兼备”。所谓“德”就是共产主义的品德,政治可靠、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就是德的条件,这些他都充分具备。虽然“材”是欠奉,但无伤大雅,只要具备了德,就足可以应付一切。于是他获得了步步高升,成了医院领导的核心成员:内儿科支部书记,医院党委委员。尤其是作为内儿科支部书记这一职位,是这两个科全体医务人员的直接顶头上司。这次他与谭永富商讨下放之事,作为他们两人在这个问题上的一次“交换意见”,以便在支部讨论时,有较成熟的、统一的见解。
“我来这里不太久,对于全个内科的事还未摸得很清楚。”谭医生谦虚地说了两句开场白,继续说:“这次上级的要求是要放一些好的、得力的医疗业务干部下放,作为新建县医院的骨干。内科谁可以适合呢?我们不妨先来一个排队。从排队中,我们可以互相比较,就可以得出结果:谁应去,谁应留。”谭医生提出他的初步大纲。
“对,这是一个好办法。我们先来一个初步排队,最重要的是在医生层面方面。”李支书说。
“作为骨干就是赵主任,他下面的人,依次就是何金水、黄大诚及林月瑛两夫妇,再一个,就是甘涌,往下去的,就是欧润华、王国耀……这几个人,其他的人,就不必费时去考虑了。”谭医生这位刚毕业的公共卫生系的初哥,只因为他是党员医生,是党支部书记唯一依靠的对像,竟然成了主宰一切的权威了。
“内科之中,最重要的职责是主任,他是我们科的主要基石,能下放去吗?去了谁当主任?如果不是他,那么何金水呢?又如何?这两个人,是我们科的重要骨干,也是下去的重要骨干,应该考虑谁去好呢?又或者,这两人都不放,那又放谁好呢?甘涌?黄大诚夫妇?我睇,还得好好考虑。”李支书说。委实,应该好好考虑,想清楚。
“可不可以内科党小组开个会来先谈一下呢?”谭医生提出他的意见。
“这也好,先由党小组商量一下,再由党小组扩大会议讨论。”李支书同意了,所谓内科党小组,其实只有他谭永富、王大琴、冯小容及陈大锡四个人。
陈大锡是一个年老将近退休的人,他原是农工民主党的党员,后来,因内科无一个医生是党员,于是为了统一战线,起统战作用,于是吸收了他,成了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这位老医生所起的作用不大,仅仅是一种点缀品而已。由于谭永富及大琴姐两人也瞧不起他,说他是老糊涂,也懒得叫他参加。
冯小容下乡去了,当然不能参加这个讨论。
剩下来的就只有大琴姐。她是一个老护士长,快将退休了。大琴姐原是解放前广州图强助产学校毕业的助产士。在她年青时,曾经有过一段颇为不快的恋爱史,她爱过一个国民党的大官,被他玩弄一个时期之后,玩腻了,也就被抛弃了,临近解放前,他抱着新欢,双双跑到台湾去,留下她一人在大陆。这个遭遗弃的姨太太,从此,心碎了,她的痛楚只有自已藏在内心,这些痛楚化解为对男人的刻骨仇恨,也形成了她的孤辟,加上她那因过早衰老而满面皱纹,显得她原本已无笑容的面上,更加木纳。
解放初期,她到了阳关医院,起初她在产房做本行助产工作。其后调到内科任护士,不久,因她工作尽职尽责,被升为护士长。不过,她一直无再有任何恋爱、结婚的想法,而且,加上医院中的“老姑婆”不少,她也加入了这些老姑婆的行列。由于她脾气古怪,从不与人讲笑,也没有女人最易犯的毛病--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三道四,只会动不动就对那些年青的护士责骂,指这不对、那也不对,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年轻护士最爱打扮,更是她最反对的地方,令到这些年青护士见了她,就如同见了母夜叉那样地,又怕又恨。甚至对医生,她也是指指点点,弄得一些新毕业的医生,也怕她三份,有时不知是依她好,还是依主任的好。然而,由于她“执得正”,所以也挺得院长的欢心,因为院长也是一个老姑婆,也有老姑婆样的心态。
她出身于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家庭,个人历史清白,虽然她同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大官有过往来,但她却是一个受害者,当她控诉国民党反动派对她的“残害”之后,她成了党组织发展的对像,后来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当时在内科的一名党员护士。虽然内科曾经先后有过两名党员护士--,马小桃及卢宝,但两人都先后调出。今次党小组开会,就只有他们这三个人了。
“有关下放的事,按上级卫生局及上级党委的意图,要我院派人组成新县医院,必然要用一些既有医疗技术,又能独当一面的人材。因此,我科在这方面的人材,黄大诚夫妇有技术水平,他们缺乏行政管理的工作经验,不能独当一面。其他的更是如此。”大琴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先不说了。
“我也这样考虑。那么剩下来,就是主任与何金水了,他们两人又如何呢?”
李支书问他们两个。
他们谁也不想先开口。谭永富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他想讲的话,最好让别人开口,尤其是现在谈到主任的事,由别人说了,有事情可以往别人身上推,何必自已先开声?
大琴姐也不是笨伯,也不想先表态。于是一阵沉默。
“下放何金水,好不好。”还是李支书先打破局面,试着提出。
又是一阵沉默。本来下放何金水最适合。何金水在内科各方面,不管是系统性疾病、传染病都非常熟悉,可以称为各方面的专家。尤其在肿瘤方面,不单是阳关医院只有他一人,甚至整个地区,也无人能比得上。他的肿瘤细胞学及血液、骨髓、肿瘤化疗等方面,无人能及得上他。传染病中的肝炎、伤寒、痢疾及钩端螺旋体病,也有杰出的成就,尤其是钩端螺旋体病,除了地区一院在这方面的研究较深之外,就可以数他。教学工作也非常出色,这样的人材,不可多得。放不放他下去?放了他去,是医院的一个大损失。
如果不是他,下放主任?全科至今只有一个秃头主任,没有副主任,下放了他,谁来当主任?
下放甘涌?他年资不高,技术不强,无口材,讲又讲不了,写又写不来,他去干甚么?提升他当个主治医生,还免免强强,可这是独当一面的新环境,将他提为主任?不成!
商量未有结果。
“甘医生,你的意见如何,下放谁最合适?”一天,谭永富与甘涌两人,在内科办公室以闲聊的口吻,向甘涌问。
“最适宜的是何金水啦!”他整天想用一些理由,拔去何金水这枝眼中钉,因为有他在,对他的提升不利,他是他的顶头石,不搬开这块石头,他不可能冒升。这次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所以他第一个提出他的意见。
“主任,你估我们科谁下放最合适的呢?”甘涌用试探的口吻,来试一下主任的意图。
主任无出声。其后他反问一句:“你认为呢?”
“我认为何医生最适宜。”他不暇思索地、急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已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