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他初来医院时,那是1956年初,少年无知的何金水经常同他“顶牛”,比如请他会诊一个支气管哮喘,他说那个病人有“肾虚”,哈!这真是风、马、牛,全不相干的事,怎么一个支气管哮喘的病人,会同“肾虚”扯上关系?肺部支气管病变,同肾有何牵连?肾是肾,哮喘是哮喘。小何是一只初生之犊,管你是过山虎,抑或是吊睛白额虎,就是不怕,他认为不对的,就要顶。可是王大占这只过江龙也不怕你这个乳毛还未干的娃娃医生,他认为是肾虚,就是肾虚,按他的补肾方法,来辩症治疗。当他应用左归丸这条以补肾为主的方剂,使到反复发作哮喘数十年的病人,能获得长时间的缓解时,何金水开始觉得他有理。他不但不怪这个黄毛小于不懂事,还在耐心地教导他,他说:“哮喘病人重要的地方是注意其“哮喘时发,正气必虚”的道理。因而当严重的症状控制之后,必须以扶正固本,才能使其根治,而其中补肾是最为重要的,左归丸或右归丸都是补肾的方剂,都可以在明显症状被控制之后的扶正固本治疗”王医生向小何耐心教导。
“为甚么有左归舆右归之分别?”小何问;
“肾虚有肾阴虚与肾阳虚之分。左归丸是调理肾阴虚的方剂,而右归丸则调理肾阳虚。两者有很大的区别。有人在左归丸方中进行加减,变成“温阳片”,也是治哮喘不错的方剂。”
平时有些病例的治疗,一开始何金水就很佩服王大占的方法,比如伤寒恢复期,王医生的方法是健脾补血,应用八珍汤加减。八珍汤是由四君子汤加四物汤组成。其中的四君子,有助阳补气,能治脾虚肺损,加多陈皮,成为异功散,专治阳气虚弱、腹胀、食少等症状,而其后的四物汤是专门调理血虚,病后血亏。这方的应用,使到病后欠补的人,恢复很快。不过有时一些有阴虚的患者,就不一定适宜,逭时,他又会加减辨症,调整方剂。
另外王医生对肝炎病人以复方茵陈蒿汤来治疗,也收到颇佳的效果。因而,他们两人的观点,由最初的截然相反,开始走向有共通的语言。也由反对,到开始向王医生学习。也由学习,到某些病进行中西医结合共同研究。
“一些轻症的麻疹,全部用中药治疗。合并支气管炎或肺炎的,则用中西医结合治疗,这样好吗?”王瑞喜是儿科医生,这几年,他对于麻疹及白喉治疗,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由于这地区的几个县,近几年的麻疹及白喉非常之多,特别是那些支气管白喉,如果抢救不及时,动不动会导致病儿窒息死亡,但是在这方面儿科的王瑞喜及麦惠珍两个,对于抢救支气管白喉确有一手,就是紧急支气管切开,按他们的说法是“开喉”。有一些病儿,给他开喉时,从气管内拉出长长一串白喉所产生的“伪膜”,这个“伪膜”就是堵塞病儿气管导致死亡的元凶。他们就是这样,一个个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的小生命,一个个活活泼泼地成长。当他们看到这些活泼的儿童能活转过来时,他们的内心比甚么都高兴。这次,王医生参加了这个医疗队,他是一个主角,所以他在抵达公社后第一个晚上,医疗队开了一个“战前会议”,他提出这个战略措施。
“对于麻疹病,西医是毫无办法,只是“对症治疗”,而对于有合并症者,则采用抗菌素治疗。因此,中医治疗就是我们目前很重要的措施,中医中药还可以减少生产队的开支,药源也很充足,所以我同意,有劳王医生给开一些方子了。”何医生也同意王瑞喜的意见。
“好吧,我想分几个方,一是初起的病例,疹未完全出齐,无并发症,就给他们“升麻葛根汤”,此方简单,只有升麻、葛根、白芍、甘草四味。方能解毒透疹,对于那些无并发症的,既简单,又实用,价兼;第二:出疹期,热较高,毒邪正盛者,可用清热解表透疹方:西河柳、葛根、升麻、连翘、银花、紫草、桑叶、甘草等,这方能清热解毒,协助透疹;第三是并发肺炎者,用加味麻杏石甘汤。麻黄、杏仁、生石膏、甘草、黄岑、紫草、连翘、蒲公英、板蓝根。此方清热、解毒、宣肺止咳,对有肺炎及支气管炎都有效。”王大占提出他的治疗方案。
第二天,全医疗队出动,按照生产大队所提供名单,由大队派人带领,分头出发,三个医生,分成三组,现有病例共99名,三个医生都给他们检查过,确诊为麻疹,其中共有12个合并肺炎或支气管炎,按照计划,单纯麻疹者,只给中药,合并肺炎或支气管炎或咽喉炎者,加用西药,按病情,重者用Penicilline每四小时一次,合并应用stretomycin每天两次,而病情较轻者只用Penicilline每六小时一次肌肉注射。西药与中药并用。除此之外,还嘱病者家人用:红萝匐、水马蹄、甘蔗、芫西等煲水饮。对于附近生产队(邻村)的健康儿童、患病者,仍按此原则处理,未患的“易感者”:采用母血肌肉注射、或注射麻疹疫苗、或用中药:紫草茸、茅根、金银花煲水。每天一至两次。
原则上按照重症病例如果在24小时内未见有任何改善者,应劝他们到医院留医,以防不测。幸好,全部病例都在48小时内全部退热,没有一个死亡,也没有一个需要上送。
连续去了三个自然村,均大功告成,使所有病儿,百分之百痊愈。
当医疗队结束时,县委书记在县府内亲自设宴款待,由县长及县委书记、县卫生局长相倍,他们的热情感人,只可惜他们款待用的酒是山西茅台酒,何金水一向不能饮酒,此次“试一下”,只饮了半茶匙不到,尝下味道,结果已酩酊大醉,扫兴到极。
谈起王大占医生,他是来阳关医院最早的中医,同他一起来阳关的还有一位老中医赵瓜而,一个深度近视,将近六十岁,瘦瘦身材的人,他也是在蓬江市行医开业数十年的中医。他们的到来,还是院长的功劳。张院长,这个在加拿大出生,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医学院的老太婆医生,却能让两个中医到大医院去,这是一种很大的思想转变,因为那时只是1956年,中医同西医之间的隔膜仍深,互相不了解的情结还是根深蒂固。就拿他们初到医院之后,内科的赵主任对他们处处制肘,冷嘲热讽。何金水及吕庭举等也是动不动就说他们“不科学”、“无根椐”、“未经科学证实”,笑他们的“肾虚”、“肝郁”、“心肾不交”等等为无稽之谈,甚至公然在学术会议上用质问的语气来使他们下不了台。听到这些闲言闲语赵瓜而只是默默不语,而王大占却你有你讲“肾脏是排尿器官”,他有他说:“肾藏精,主骨生髓,有肾阴与肾阳之分……”,虽然是水与油,难于撮合。不过,也有一些历史渊源,赵深及吕庭毕的父亲,都是在蓬江市开业的老西医,虽然过往也同样是西医看不起中医,而中医也多方面攻击西医。可是表面上见面时,还是打着哈哈,说声“早晨”、“你好”之类的话,因而也可说有了几十年的世代交情,此次却碰在一起,同一间医院内“为人民服务”,唱对台戏也不便过于出面。因此,并无太多的争拗。
由于张院长在蓬江行医已有数十年,经历了抗日战争时缺医少药的情况,在最困难时候,西医没有西药,唯有求教于民间验方及中医,所以她那时的治病也是西医加上土医(或称为中医吧),反正医好病就得了,不必管他是中医好、西医也好、土医也好。在她这几十年中,她得出一个结论:西方医学的好处,在于有实验根据,样样都有验证,都可以用同一的理论及规格去检定是与非;中医也有它的好处,就是它能从实践中获得结果。“实践”是不是一种“检验”?在她多年经验所获得丰富结论,她认为应该说“是”!只要你这个实践是一种有目的的实践,有目的的去做,并且有目的的去总结它,它同样是一种科学成果。我们不能够反对实践得来的结果,不能够单单认为这仅仅是“经验”。个人的经验,是不能作为科学的论据,但是很多“个人经验”总结起来,并且经历长时间历史的应用,及长时间历史的考验,这就是论据,就是科学的根据,这个论据不能反对。她也知道,西医的不足。西医的不足,就是西医本身也还有很多“未知数”,有不少医学领域以今天科学方法仍无法阐明,或阐明之后仍找不到治疗方法,于是很多疾病根本仍处于束手无策的地步。就拿内科疾病而言,对急性传染病的研究发展,有长足的进步:微生物学的研究、抗菌素的发现、预防方法的进展、疫苗的应用等等。但慢性的、尤其是系统性疾病又如何呢?西医能治好的有几多种呢?很可惜,除了“对症治疗”之外:能治愈的病种少得可怜。当然,中医也不是万能,不能说所有慢性病都可以用中医治好他,但存在几千年的中医,必有它存在的价值,她不懂中医有多大价值,可她愿意去尝试。于是她就在共产党领导下,毅然地兴起在医院内,请中医来设立一个中医部门的想法,并且付诸实行。
“这是一个尿毒症病人,她有慢性肾炎病史已经十五年了,每年反反复复浮肿、尿少,长期小便蛋白尿,一直至今才发现她有尿毒症。”住院医生郑材京向何医生报告病情。这是内科民主楼,这个病区以心血管、泌尿系统、内分泌、新陈代谢、骨关节等系统为主。而呼吸系、血液系、消化系、恶性肿瘤、变态反应及神经系统等则在健康楼;传染病则在张机楼。除此之外,在1958年大跃进年代时,还设有临时的“快速病床”。其么叫“快速病床”?其实是临时观察床,不属于正规病床编制,但仍是内科管理,内科编制内的人员没有增加,却增加了十几张这些“快速病床”,使内科医生、护士增加负担。这些病床收容的对象是一些急性、但无危险、路途远、不能即日回去的病人,可以临时安排入住。似病房,不是病房;似宿舍,又非宿舍;似旅馆,却并非旅馆。没有护士照顾,只是打针、吊盐水时由护士去做,但有医生每天巡视一次,其它全部由家人照顾,2—3天内即可回家,或按病情转入正式病房。
何医生这时是轮到民主楼作主管医生,这楼的住院医生是郑材京及尹自申医生,他们两人是同一期毕业的同学,除了他两人之外,另有进修医生两人及实习医生三人。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这个病人尿毒症产生的原因,及诊断依据,怎样治疗?”这是查房后的病例讨论,何医生主持讨论会。
“病人有十五年慢性肾炎病史,小便检查长期蛋白尿,近期小便比重减低,因此,她的病因是慢性肾炎,似无疑问。”负责这个病人的实习医生张子善首先发言:
“病人今次入院有明显酸中毒的症状:如呼吸深而快,呼出有特殊酸苹果气味,血液检查:非蛋白氮(N.P.N.)高达160毫克%;尿酸5O毫克;肌酐12毫克;二氧化碳结合力下降至20容积%,这些检验结果,明显说明病人的肾功能衰竭合并酸中毒已无疑问。”实习医生区美好说。
“对,这些检查及病史,都支持慢性肾炎合并酸中毒。还有一些检查你们没有注意到。”何医生继续启发大家发言。这是教导学生的一种良好方法,就是启发教育,从正面的、典型的症状,来启发学生们自我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地说出,而且是有层次地,分析地摆出来,最后归纳。如此一来,学生们听了之后会记忆牢固,比起单单在课堂讲理论来得生动,易入脑。因此,当学生们讲得不够全面时,他一再启发他们,好让他们自己说出来。
“对,还有病人曾做酚红排泄试验(PSP)15分钟排泄为0%,120分钟只排出5%,说明肾脏排泄功能很差;另外“马氏肾功能测定”(浓缩稀释试验),最高尿比重只有1.009,而且只是波动在1.002一1.005的极低比值之间;而且病人血钾及血纳均减低,皮肤有明显失水之体征——眼眶下陷、皮肤弹性减退、皮肤干燥、唇干、舌燥。”实习医生谢军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