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刚才的情况,大家很清楚,是分秒必争,如果再送他去X光检查,中途搬动,绝对不应该在如此紧急病人所适宜的,因此,做医生一定要“当机立断”,当你觉得已有足够证据证明你的诊断是正确的话,而病人的生命就决定在你那一刻的时候,你不应犹疑。现在再谈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一个急症医生要有正确当机立断的思维,必定要他处事时的镇静。当你面对一个危急而垂死之人时,家人急,医生绝对不能焦急,虽然他的动作要快,但心情却要“静”。如果医生的心不“静”,做事容易乱了套,于是就往往显得手忙脚乱,如何能够冷静思考应付的方法呢?如何去执行你所需要的一切措施呢?江医生,你刚才够不够“静””何医生转问江少嘉。
“我当时真的很乱,从未碰到过这样急,不知从何人手,真的,我不够静,只知到他有哮喘史,但哮喘不是这样表现。”
“这说明,医生在临危时一定要保持比任何人都要冷静,这样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才能反应迅速、敏捷地抢救垂危之人。造就是我“快”的原因。”
他忘记了自己仍未食午饭,午饭已经凉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工作起来,自己的生活起居完全颠倒了,他经常告戒他的病人:生活一定要规律化,饮食要定时、作息要有序。可他自己甚么时候会有过这种有秩序的生活?甚么时候有过“定时饮食”?他有很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可他自己根本就不理,他经常说:药是给病人食的,不是给自己食的。胃痛时,他自己吃一两次Aripin(阿托品,就算。然而,长期紧张的生活,抢救病人,是做成他十二指肠溃疡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今天,不足廿四小时内,将两个已踏入鬼门关的人救了出来,这是他唯一最快乐的事,甚么疲劳、饥饿他全不放在脑内。他经常对人说:“我是同阎王爷争夺死人的人,也许阎王爷非常恨我。”
晚饭后,何金水例行“公事”,穿了一条游泳裤,顶着一个圆圆的肚腩,同实习医生李宝莹去游泳了。
李宝莹是地区医专妇产科专科实习生,她是专门实习妇产科的,但是内科亦要有短期实习,以便了解内科疾病,故此他也认识何金水。她是一个很喜欢游泳的少女,此次来阳关医院之后,发现何金水每晚必到河上游泳,起初不好意思开口,后来她到内科实习,接触到何医生之后,一次,她大着胆子问:“我可不可以跟你学一些东西呢?”
“你现在跟我实习,不是在跟我学东西了吗?何以如此问?”
“我是问,可不可以在游水方面跟你学一些东西吗?”
“啊!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面对着一个如此窈窕淑女,这个要求,他有点为难。讲真的,他在这里全院上下职工、家属、实习、进修、医生、护士、行政、工人等等,全个大院子将近一千人,但能同他一起到河上游泳的,除了电工曾仔之外,再无其他人。而面前这位少女竟然提出这个问题,不答应,似乎令她扫兴,答应吗,似乎不大好,因为那是一条大江河,水流急,不知她的游泳技能如何,万一有个甚么不恻,那如何是好,她似乎看准了这一点:
“不必担心,在地区运动会,我代表学校参加游泳比赛,我是女子长泳第一名,这总可以了吧?”
“好是好,我也喜欢有一个女的能跟我长泳,但你不怕穿件泳衣随街走?”他提出第二个担心。
因为那不是泳池,没有任何更衣设备,每次他去游泳,都是在家换了泳裤后接着便跑上街,跳到河中去,游完之后,就这样跑回家中,随街的人,年年月月见惯不怪,谁都不介意他(其实是他不介意任何人)这样一条泳裤随街走。但今天不同,她是一个少女,是一个正在含苞待放的少女,怎可以穿件泳衣像他一样随处跑呢?可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却坚持非要跟他去不可。
“好吧,你将一套易干的外衣,及一条裙子,用胶袋袋好、扎紧,放于一个旧车轮胎上,上岸时即可以穿回衣服,不必像我这样走在街上。”最后,他终于同意了。
就这样,他们两人这次游了近十公裹的路程,这个未来妇产科医生毫无倦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性同他一起在珠江漫游这样长的距离。
第二天,何金水同县委书记李青到市委开会,评选市先进单位。参加评选的有阳关医院、市人民医院,市妇幼保健院、市肺结核防治所、市皮肤病防治所(专责麻疯病的治疗及性病防治,在那个年代,性病基本完全绝迹,所以实际上只是麻疯病的防治)、市防疫站……等等单位。
李书记同何医生开完会后回医院,他们一起坐三轮车从市区回院途中,就在中途“炮台角”处见到两个小孩在艇上玩水,结果全艇翻侧,两人一起跌入急流中受溺,他们不懂水性。眼见两个小孩在水中挣扎。何金水在儿时也曾在河中救过被溺的同学。此次见到这种情况,他立即下车,跳入河中,把他们救起。其后,看看他们健康已无大碍,不必送到医院处理,实时同李书记一起继续乘车回去。
他有一个习惯,就算去了开会无查房仅仅一天,当他回院之后,必定会实时跑到各病房去巡视,虽然他不是科的主管,但科主任的任何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协助处理,因此,他必须要知到、了解全科的大大小小事务。当他回到传染病区时,他实时发现出了问题,20床处于危险阶段。
“谁决定20床作肝穿刺?”何医生问护士长琴姐。
“甘医生开医嘱,他自己执行。”琴姐答;
“有无作好术前准备及术后护理?”
“术前注射过两次VitaminK术后亦注射过2支,肝区用多头带紧扎及沙袋加压,但沙袋已经切除,多头带亦已解松。”琴姐继续答;“但是从护理记录中,血压有下降趋势,而现在已降至8O/40。”何医生发现有问题,他不再向护长询问,只说:“即刻找甘医生来。”他边说,边向20床位走去。
病人面色显著苍白,加上较深黄疸,故此显出更加深黄绿而带有暗灰色。
“你有没有告诉赵主任,你选择这个病人做肝穿?”甘涌到达时,何医生第一句就问。
“谈过一下。”甘涌答。
“主任同意吗?”
“我说何医生昨天病例讨论时说,只要小心谨慎就可以。他就没有意见了。”
“我甚么时候同意过?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肝穿以后,你有无巡视过病人?”
“有,两个钟头前我才看过她,无甚么问题,我才撤去她的多头带。”甘答“你有没有注意她的血压改变?”
“有。”
“她的血压下降了,你知不知到?”
“但她平时的血压都是偏低的,入院时是90/50,现在是略低一些吧了!”
“那你有无注意她的面色、她的脉搏、以及她的呼吸…”何医生开始有些愤怒了,病人脉搏变得沉细、呼吸稍为加速、血压在下降,面色苍白,这是一种内出血的现象,而在这种现象出现的进程中,负卖医生竟然认为这是正常,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立即给病人作一个血像检查,看看她的红血球及血色素下降情况,及血型测定。急!”何医生吩咐护长立即执行。
在等候血像报告时,何医生即向赵主任执告:20床有内出血的可疑,出血原因是肝穿刺引起。不久,主任到达,何即向主任会报病人目前情况。
“病人有无腹痛?”主任抵达后问。
“不明显,病者术后2小时曾有过腹部不适,当时只恐她情绪紧张,故此给她注射了一支SodiumLuminal0.1克。”甘医生答。
10分钟后,化验报告,红血球、血色素均比术前下降了三分之一,而且血压有继续下降趋势。主任同意了:可能肝穿刺之后,伤口出血仍未止,继续渗血。
“我建议即请外科会诊。”何医生向主任提出建议。
晚上10时,原来20号床位的病人,在手术完毕之后,证实是肝穿刺引起出血不止,其出血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穿刺技术不佳(可能停留太久,也可能是针尖划破肝包膜;二是因肝炎,血液凝固不好,因此出血不止。
此次事故,纯粹是肝穿刺选择病种的适应症方面不适宜,也由于执行者不够熟练所引起,因此,院务委员会决定:今后凡作肝穿刺,必需要主治医生(或二线医生)以上,并且一定要技术操作纯熟者,才能执行。本来甘涌他不听何医生的忠告,何曾经讲过,这病例不是肝穿的绝对适应症,而且诊断已明确,不应作此检查。但甘却趁何不在时,擅自执行,且向主任谎报说何医生已同意,这是一件很严重事件。不过由于他来院不久,何医生是病区的负责医生,结果责任由何给他背上,他只作一个“自我检查”,算是一次教育,因为事情虽然发生,也幸好何医生及早发现,及时处理,不致发生大的事故,而病人手术的费用,由医院负责,这件事情就此了结。当然,在当时甘医生口头上万分感谢何医生及早发现,不致酿成大错,也感谢他为他圆满了结此事,他除了轻描淡写检讨一下,不必作任何处分。
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这些热火朝天的日子,给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转变,也给家庭生活带来无法估计的变化。母亲们——不管她是18岁的母亲、还是50岁的母亲——一早起床,就同男人们一起,按班、排、连、营的编制开田、水库、或是炼钢高炉去了,孩子们如何办?那些从一岁的娃娃,到十多岁的小于们,分别将他们安排到公社或大队办的托儿所、幼儿园、识字班、小学等等的地方。那些年老的婆婆们,不能开田劳动,却也不能坐着等待去见她们的老祖宗呀!于是,将一些稍能做事的,都安排到儿童机构去了,成了保育员、褓母。当然,也安排一两个不太年老的妇女干部担任托儿所、幼儿园的所长、院长甚么的,好应付万一的事情,总有一个可以拿得出主见的人。而中午,就由这些婆婆们带领孩子们到食堂吃饭去,一些哺乳期的妇女,也协助这一工作。
家庭的生活变得集体化,也变得公式化。谁也没有任何的收入,他们的收入,就是由生产大队按照劳动过程中,每天由生产队长按每人劳动所得,计成“工分”,某某人,强劳动,给记十二工分;某某人劳动一般,给记十工分、八工分、七工分不等等。如果大队干部因事出差,也是给记工分,这是叫“按劳分配”的原则。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到将来实现共产主义之后,就会将按劳分配这一个原则改变,进而实行“按需分配”,只要是你的需要,哪怕给你一辆小汽车,也是应该的。不过不是现在,是将来,是将来全国人民的觉悟大大提高,人们的劳动价值增加,人们的知识水平提高了,生产力也提高了,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富裕了,才能按需分配。现在可不能按需分配,否则助长了懒惰,现在只能是按劳分配。你不劳动,就没有得分配给你,这叫做不劳动者,不得食。而且这些工分,也是相对公平合理,“高”与“低”相差不远,可以防止“贫富不平均”的现象,有助缩短贫富之间的差距。这些工分值多少钱?谁也不清楚,要看每个生产大队全年收入多少来平均。如果是大丰收,又或是种植一些经济收入好的如城市附近种植蔬菜、菓树、鱼塘等收入好,自然工分值钱,社员们的收入就会高;要是那年老天爷不长跟,来个风灾、水淹、虫害,或甚么传染病流行,那么这一年的收入,肯定是差。
1958年年底,正是人们兴高采烈地进行他们的社会改革之时,麻疹病毒却钻了一个空子,那些不懂卫生习惯的婆婆们,只知道将小孩子们困在一个屋子里看住他们,这种混杂的呼吸空气,使麻疹病毒得以肆虐地在华南珠江三角洲这个地区给蔓延开去了。阳关医院的儿科传染病床,住满了麻疹病合并肺炎、合并营养不良、合并肠炎、痢疾、合并心肌炎等等,而且还在陆陆续续不断地从各地的公社、生产大队转送上来大医院的病儿.那些重型麻疹、出血性麻疹,麻疹脑炎,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病例,这年却一批批地往上送。也有一些来不及治疗而死亡。眼看这些小小的、天真活泼的小生命,就这样被那些麻疹病毒,一个一个地夺去他们可爱的小生命。
道山地区卫生局决定立即组织所属的两间地区医院派医疗队下乡,到最严重的重点地区去防治麻疹病。
阳关医院组成医疗队,这次医疗队的组成,有儿科医生王瑞喜、内科及传染科医生何金水、中医科老中医王大占及义位护士,队长则由共产党员、内科支部委员、护士长王大琴担任。
医疗队被派往因朋县,石湖公社。这个公社其中一个生产大队石湖村发病最严重,全村共有16岁以下儿童204人,过去先后曾感染过麻疹病的有100人,即还有104人是易感者。这104人除了新生婴儿及6个月以下之外,其余101人,均在此次流行中,无一幸免,已经有两例不足一周岁的儿童因合并肺炎及出血性麻疹而死亡,故此全村的儿童家长,均笼罩着恐惧的愁云,求神拜佛也希望自己的儿女安全。
黄大占老中医,其实按他的年岁也不算太老,只有50多岁,不过从他的头发花白的程度,不能算“不老”,再加上他人高、消瘦,微微寒背,这样就显出一副如假包换的老相。这一带地区,凡是中医,老一点会着数些,如果太后生,病人不喜欢,说你无经验。王大占医生这副老相,对他起了一定作用,加上逭个一生之中都是在蓬江市开业行医的老中医,说话慢条斯理,更显出他老成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