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产房有急事找你。”妇产科值班病房工友阿妙到宿舍找林华医生。医院几乎全部医生、护士都是住在医院内宿舍,因此每一科的值班医生,下班之后,如无特殊,可以在家中休息,到晚上九10时左右才到病房去巡视,如一切正常,才到该科医生休息室去休息,因此林华这时仍在家中同丈夫舆美金“蓬测测”。
“我可能今晚不回来了,因为有一个难产要处理,你们玩吧,不过不要太晚,以免影响平平睡眠。”林华吩咐后走了。
电唱机在播送着优美的慢四步,室内的灯光是由暗红与篮两种暗淡灯光组成,使室内的光线更充满浪漫情调。
“她今晚不回来吗?”美金明知故问;
“是的,她不回来了,我们可以尽情玩了。”葛臣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这时,他已经在紧紧地拥着她。其实他们两人在跳舞时相互拥抱,已非一日,只不过在人多的舞会时,只能在“有意无意之间”抱一下,这并不是怕对方“误会”,而是怕被人知到,他们这种拥抱已是相互之间的心领神会。今晚是在葛臣家中,“第三者”平平已经早已入睡,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他们两人情趣。
美金今晚穿一件低胸无袖白色衬衣,穿一条松身长裙,两条大孖辫在脑后用一条丝带扎起,长长的丝带与长辫一起垂至发尾,穿一对半高跟鞋,淡施脂粉,乍看上去,真有点像仙女下凡。
她倚在葛臣身上,似乎全身无力地让葛臣将她拥抱,随着很轻声的音乐旋律,慢慢地移动着身体,她陶醉此刻的感受,她觉得世界美极了,“丈夫?同他结婚,就好像牛郎同织女一样,一年只相会一次,算了,只要不被人知,有一个能代替丈夫的人爱自己何乐不为”。
她绝对不是一个淫荡的女人,甚至她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很正常的人。“正常”是说她有正常人的感受,有正常人的需要,有正常的生理心态,也有正常现代人那种对外界的开放认识。她活泼好动的性情,使她对异性的接触增多,也使异性对她的接触增多。加上结婚之后与丈夫长期分离。这个已被挑逗开的花蕾,正迎着繁多采蜜的狂蜂,她正常生理的需要暗中在滋长,激增。这种生理需求,不会因为她是共青团员或接受共产主义教育而受到压抑。
葛医生自小生长在一个大资产阶级家庭。他的生活环境、生活习惯都是从有钱佬那里全部接收过来的。他只知道享受,享受才是“人生”。今天能有这样如花美女,不尽情享受,怎能对得起自己呢?他对美金只是一种男人要享受美女那样的感觉。同美金之所以能投怀送抱不同,后者只是想用这种获得的一时之爱,来填补心灵上的空虚。
葛臣正在享受着美女的温柔,一个多少人暗中在追求的如花似玉般美人,能在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拥抱着,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幸福。他一边在漫步跳着慢三步,一边想着,想着想着,越想越紧地搂着她,面贴面地越搂越紧,不能让她有半点松懈,深怕一旦放松,她就会像一只小鸟,立即飞掉,离他而去。他的老婆,肥肥的、圆圆的身体,只适合做老婆,毫无情趣可言。当然,她是一个好女人,但这只是一个好的妈妈,就让她做一个好妈妈吧,他们就这样,由拥抱,到接吻,以致相互之间再不存有任何的障碍地作最后的冲刺,双方都获得最大的满足。
反右派斗争,其中一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反对资产阶级疯狂向党进攻,也反对资产阶级思想在人们的思想中的泛滥,其中一点,“男男女女,拥拥抱抱”地跳舞,是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也是资产阶级腐蚀我们革命队伍的一种无形的武器,是培养资产阶级的一个温床,因此,必须要彻底地加以清除及消灭。就这样,“跳舞晚会”这一种“交谊舞”,最终被加上“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而禁止了。
下午四点钟,门诊病人已经不多了,何金水走出他在门诊的诊室,看见一个18—9岁的年青人坐在候诊大厅。
“你是不是看病。”何问;
“是的。”病人答;
“挂号了没有?”
“没有。”
“还不快去挂号?”
病人没有出声,看样子,他很疲乏,答话时也显得无力,再多问一声,他只是摇摇头。何金水见状,即叫病人进入诊室,并且叫门诊护士梁以爱给病人去挂个号。
“什么事?”
“我昨天刚从乡下来这里入学,我是考进了技工学校的学生,今早发热,脚很痛,于是上午起床后即来看病。”那个农村青年学生慢慢地说;“你从今早就来我院诊病?”何医生似乎不太了解他,为什么从一早起床,到现在已经是下午四时,才抵达医院。要知道医院距离技工学校不足1000公尺,这1000公尺的路程,竟然行了8个小时。
“为什么行这么久才到,是否不识路?”(其实那是一条直路,只要无行错方向,绝对不会走错路的)。
他摇摇头,只说:“脚痛!”
何医生即将病人抱上诊床(他已经不能自己上诊床了),实时给他检查。病人是来自高鸟县,这是一个钩瑞螺旋体病的流行地区。何医生从他对该病的专业熟悉程度,一见这样的患者,在他的脑里,九成九是考虑这病。于是何医生在他躺上诊床之后,第一件事是用右手轻轻地查一查他下肢腓肠肌,并且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果然,当他右手刚接触病人的腓肠肌(小腿肚肌肉)轻轻加压时,看到他脸上痛苦地皱着眉头,说明该肌肉有明显触痛的表示。加上颈部中度抵抗感,再检查其它脑膜徵像,发现巴彬基氏征(Babinski’s)阳性,布鲁辛斯基氏征(Brudzinski’s)阳性,克氏征(Kernig’s)阳性,清楚显示有脑膜刺激征。探热体温高连39度℃在听诊肺部时,发现两肺有很细小的湿性啰音,提示他的肺部有感染?或少量出血?临床上他并未提及有咳血。但按何医生经验,此病肺部啰音,十之八九是肺出血型,尤其是早期发现,愈后更差。于是立即时作化验检查,白血球升高达28000,血小板减少,凝血酶元时间延长,这些符合钩体病的初步考虑。何金水实时决定患者立即入院并且在入院时先作胸部拍X光片,以确定是否肺出血型钩体病,因为他肺部啰音告诉这位经验丰富的年青医生,必须万二分警惕钩端螺旋体病肺出血型,对于一般钩体病在此期间肺部应该是没有啰音的,他对这一体征,十分重视。因为他见得太多,此一型死亡率最高!
“你立即入院。”何医生告诉病人。
“我不能人院留医。”病人低声说;
“为什么?”
“我无钱,我是新来入学的,没有钱。”
“没有钱也要入院,我现在没有要你的钱。只是你的病必须立即入院,再讲,你不入院,你也行不回去,对不对?你们技工学校是公费医疗,不必担心。”在中国,自从解放后,绝大部分职工,公职人员,工厂工人等以及他们的家属,都享有公费医疗待遇。只是农民没有公费医疗。但自人民公社成立后,从公社及生产大队所组织的“合作医疗”中,也能支付部分医疗费。基本上做医生的不必担心病人有无钱留医。当然,农村的合作医疗在那时还时新的事物,还不健全。不过这个学生是来人学读技工专科学校,技工是有公费医疗。医生只管治病,不必理到他有无钱入院。只要医生有医嘱,那他只管人院,无人可以管得着医生医嘱!
“但我是初来,没有人识我,办不了手续。”病人还是坚持不入院。
“你不识人,无紧要,我们可以打电话告知学校,手续我们给你办,你现在唯一的是即刻入院治疗。”何医生是唯一知道病人现在的病情是非常危险的人,他没有多余时间同病人纠缠在钱银方面,立即送入病房,预防肺大出血是他唯一的想法。
就这样,将他送入了病房,实时应用抗菌素静脉滴注,及肌肉注射VitaminK和大量VitaminC、仙鹤草素等凝血药物,以及为他输血300毫升,来防止他产生肺出血。没有延误病人一分钟,能做到的都做到了。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病人在午夜时突然大咯血,而且出血是突然而迅速,短短几分钟之内,因血块广泛堵塞大、细支气管,虽经值班医生张钊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将堵在病人气管内的血块全部取出,也曾请了主任出来指导,最终还是死亡。
病人X光片显示,两肺有大片状出血斑块,以左肺最大,其后病原体检验证实是肺出血型钩体病。
这个病人尸体解剖,肺、肝、肾、脑等等组织均有明显的病变,致死原因是广泛肺部出血引起广泛气管、支气管堵塞、窒息。
何金水的钩端螺旋体临床研究,进入了第三个年头,收治的病例似乎分布地区越来越广。过去最初的病例只是局限在医院附近的一个村,而近三年来,却发现病例的分布广及附近三个县。为了摸清流行情况,何金水主动提出到流行地区的农村去实地了解一下附近流行区的流行病学方面资料。而在当时,伍主任已被调离阳关医院,赵主任坐正,赵对于何金水这一建议没有任何异议。
医院河的对面是朝连乡,是最早发现第一个病例的“疫区”。何金水提着不多的几件衣物,走进“生产大队”(那时已经将村公所称为生产大队部)部,递上介绍信,说明来意,大队干部见是“大医院”下来的“大医生”要调查“疫区”,当然是欢迎。
“我们非常欢迎何医生到来,为我们生产大队贫下中农的健康服务,现在先安排你的住处,不过首先希望知道你来这样多少天?”生产大队长陈亚旺首先表示欢迎;“我先说明此行的目的。”何金水说:“你们大队近年有关端端螺旋体病的情况,大概你也是清楚的,你们乡这些病人,一起病就来我院。据我的统计,你们生产大队,这三年来共发病来我院留医者共32人,这是一个高度集中的数目,我此行的目的,是想作一些发病方面的实际调查,希望大队长能协助,找一些人来帮助一下。我打算越快越好,一至两天完成。不知大队长意下如何?”
“我们现在正在搞大跃进,这点老何你也是清楚的(他们有一个习惯,凡是由上面派落去王作的人,不管职位如何,均以“老乜”称乎,所以他也将何金水称为老何)。因为全国一盘棋嘛,所有的公社及生产队都不例外,所以我们日间都开田,“大会战”,大搞试验田。国内已经提出亩产粮食50万斤,我们也不能落后,也要来个亩产60万斤,放一个特大卫星,所以,可能日间无人能有空,晚上倒是可以找一些人来谈一下,如何?”这位生产大队长是一个30出头的年青人,政治上紧跟共产党,听毛主席话,讲起近日大跃进的形势,他的劲头就十足。别人50万斤粮食亩产,他非要超过不可。
“我看这样吧,”老何说:“现在已经下午,我一会自己出去走走,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今晚,请你帮忙找一些有关的人来这里,我们再作详细了解,明天,我会具体去看一下那些地区是怀疑引起流行的地点,最迟后天,我就要走,可以吗?”
“好吧,请你就住在大队部一间房,食饭就在隔壁的大队食堂。现在可方便了,自从成立人民公社,每个生产大队都办起食堂,上面来的同志,不必再落户了(落户,即到贫农家同食同住)可以搭食堂,每餐一角二分,粮票半斤,早餐是8分钱,粮票二两。”他安排食宿之后,走厂。
大队部其实是一间祠堂,将祠堂作为乡村办公地点是这一带的习惯。他们围在一起开会。在开会之前他们也有一个习惯,就是“吹大碌竹”。这支大碌竹其实是江南水乡的水烟筒。农民们不管日间开王休息时围在一起好,或是晚间开会好,甚至晚上围在大树头下休息乘凉都好,只要有男人的地方,就必定有大碌竹的存在。烟是“私伙”,有人喜欢抽“生切烟”,够刺激;却有人喜欢抽“熟烟”,纯一些,随各人的喜好自备。但大碌竹却是公用,一支大碌竹轮流每人抽几口,过一下瘾。从有分开工的小青年开始,到七老八十,几乎个个男人都抽烟,女人却一个也不抽。在这方面并不表现出男女平等。现在,大队部开会,照例“吞云吐雾”,弄得小小的会场一片迷雾,但个个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烟雾太多提出抗议,或觉得不自在。
何医生不吸烟,在医院中绝大部份人是不抽烟,抽烟的医生只是极小数。
“我此次来有几个目的,一;是想切实知道你们生产队有关此病最集中的发病地点,有抑或无?在哪里?我要到每一个曾有发病的地点取样本作化验;第二:你们生产大队共有多少人?劳动力多少?第三:以前发病过的32个人,其中两名在医院时去世,其余30个的情况如何?以后,我们建立联系’我想作一个长时间“恢复后”追踪观察,以便确定此病有无长期、慢性后遗症,尤其肝、肾损害;第四,对于一些“健康”人,特别那些曾经患病者的家属、邻居、亲戚等,我想抽样检查一些,看看有无“带菌”,及有没有抗体(免疫力)。”晚上,来了7—8个乡中的积极分子,在生产大队部的办公室内开会,何金水首先讲明来意。
“生产大队共有人口2142人,除了小孩及老人之外,实际劳动力是1500人。”亚旺掌握大队人口,这个数字他最清楚。
“这样讲来,你们村以劳动力计算发病率是2.5%左右,因为从我们收治的病人,以及你们生屋大队的病人,全部都是劳动力(即能参加体力劳动的人),这是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那么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发病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做过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