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能不能抗癌?这是在1974年的一个很大的疑团。中医是一种经验医学,它并未经过科学的证实。文化大革命中所涌现的“群众医学”,是在“轰轰烈烈地大搞群众运动”底下的产物,不少是经不起科学的证实,也有一些完全是误传的东西。不过有一点,近年一些医学杂志发表的一些文章,值得重视,就是研究海南岛的一种植物“三尖杉”,所得的三尖杉酯碱,在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的成功,以及莪术油治疗子宫颈癌。虽然这些报导仅仅是一种开端,但也是一种启示:在中药的植物中,某些类型存有抗癌成分,不足为奇。
1963年10期药学学报发表了一篇“关于抗肿瘤药物研究”,作者雷海鹏等报导了白术挥发油的抑癌率达到30%。
他翻阅了不少杂志,确定了她除了西医的治疗方案之外,结合中医的扶正治疗是必须的。她原本未有转移的单纯性乳癌,由于产生了术后血肿,使问题复杂化,第二次术后加强治疗是必需的。于是,在他的脑海里定出了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案。用中药扶正,结合西药荷尔蒙以及卵巢照射治疗。医院中药充足,加上有煎煮中药室,开了药,就由煎煮室煎好搞掂,不用自己花时间去煲药。
这样给她术后用中西□用防复发,坚持这种治疗近两年。
回医院之后,何金水的病未有改善。可能照顾妻子的劳累,呕吐,进食困难,渐渐发现更加消瘦、营养不良、失水,于是回来不久,轮到他,又再度住院治疗。
“结核病区为甚么甘嘈?”何金水住在内科二区,正在进行静脉点滴,他问护士阿颜。阿颜是一个身体健壮结实的女孩,长一副鹅旦脸,面红红,胸部高耸,臀部圆圆,美丽而敏捷,热情而带固执,这时她正在给他隔离床的一个病人打针。
本来内科二区是在二楼,而结核病区则在楼下最后的一部分,建筑时的隔音设施还好,因此平时不管楼下如何忙,很少会影响楼上。但是这时正是上午医生查房时间,整座大楼都很宁静,没有一点嘈杂声音,就算苍蝇飞过也可听到。加上何金水的耳朵却有“职业敏感性”。一点点轻微的声音,只要是同职业有关,他都能清楚地听出及辨别出来。因此,在带教学生时,凡是肺部的任何细小的异常声音改变,或是心脏出现不正常的杂音,都逃不出他的听觉神经,且能辨别出它的性质。此次,他同样地觉得这座大建筑的楼下,正在进行着一件紧张的工作,故而他问。
“抢救病人!”阿颜答。
“甚么病?”何医生习惯了,凡是病人的事,总要打烂沙盘问到底。
“TB,慢性消耗,很消瘦,昨晚有少少咳血。”阿颜说。
“慢性病为甚么要抢救?仅仅是少少咳血?”按理肺TB咳血,这是很通常的è现象,并不是所有TB病人小量咳血、或痰中带血都需要抢救的。
“问题不是他痰中带血要抢救。而是股静脉切开,伤及股动脉,大出血,正在忙呢!”阿颜细细声地说。
“甚么?TB仅仅痰中带血,就需要进行股静脉切开?谁做的?你们那位大主任知不知到?”何医生对甘涌并不尊重,这是全科都知到,也是全科--不,是全院--都理解的。他有点激动地问眼前这位年青护士。
“知到!知到!都在TB病区,参加抢救呢!谁做?你一阵滴注完了,落去睇一下,不就全知了吗?我要打针,很多病人的针未打完。”说完她就捧着一盘针,给其他病人打针去了。
何金水躺在病床上,一边静脉在滴注葡萄糖盐水加维他命C。这是因为他近期身体太差,食得太少,体重降至69市斤。这是他有生以来体重最轻的时间,每餐进食两匙羹烂饭,或是两片咸化饼干,一小杯牛奶。尽管每天进食七次,但仍补充不了需要。体重一天一天下降,可是他的精神,同样健全,丝毫不减;他的声音照样洪量,一点不差;工作魄力,仍然是充沛十足;仍可以跑到江河去游泳,在河中高唱“夏天里过海洋”。
上午十一点多一些,滴注完毕,何金水从内二区行落去楼下。早上还是繁忙的传染病区,突然宁静起来。
“怎么甘静!今早不是很忙?”何金水见到该病区的护士长黄沛凝就问。
“抢救了一晚,早上病人死了,就静啦!”沛凝答。
“病人是甚么病?”何医生问。
“几十年的老TB,经常反复咳出血。这次也是痰中带血兼有低热入院。”沛凝答。
何医生同沛凝平时都很倾得来。她是一个高高瘦瘦,下巴尖尖,面白白净净,牙齿洁白而整齐。他们之间因为平时有倾有讲,所以这时也可以谈得拢。
“入院时是不是很重?”
“唉!怎讲呢?一个慢性病,几十年,说他不重,他又骨瘦如柴;说他重嘛,他又可以行得走得。就是这个样子。”
“行得走得的慢性消耗性病,为何会突然间去世的呢?”何医生有点奇怪地问。
“他们给他作股静脉切开,误切断了股动脉,止不了血,就是这样!”沛凝不敢大声地说。
“谁切的?”何问;
“谭大主任啦!”沛凝答。
“啊!谭永富,这个草包!”何金水一听这个名字,就打从心底里涌出阵阵恶心:“这个病人将会死得不明不白!”
那是前一天的晚上6点多钟,门诊来了一个病人。他是一个农民,由家人用小艇扒送来医院就诊。门诊诊病时间已过,医生已下了班。于是由值班医生钟银钳给诊治。
钟银钳是一个刚刚由工农兵学员毕业,被分配到阳关医院的第一批工农兵学员医生。他这个人生长在农村贫农家庭,父亲是土改期间入党的党员,农村干部,因而一出世,就是天生“响当当”的“红五类”。中学还未毕业,就碰上文化大革命这个伟大时刻,而且因他闹革命积极,就在文化革命开始那一年入伍当兵。在部队内参加了“支左”工作(支持左派闹革命)立了功,入了党,受到奖励。于是,在第一批工农兵进入大学的选拔中,被部队选上,进入了第一届工农兵学员。
钟银钳虽然是响当当出身。可还算谦虚,不像谭永富那样不可一世地去爬、去争权夺利,不惜一切任何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但当他被分配到何金水名下时,初时何金水也不知如何去“带”他好。因为他在外省一间医学院毕业,也在外省一间医院实习。可是很多基本理论都不懂,医疗操作、诊断技能及思维能力都很差,就像拖一条老牛上树那样困难。按他目前的程度,比起老何四清运动期间在海门公社,一个人负担教起来的“赤脚医生”
还远远差了一大截。可是他今天的名衔是医生,如假包换的医生。这种有名无实的医生,不知怎样能够在这个地区级的教学医院中立足,将他培养为真真正正能担负得起工作重担的医生。何金水真是为难啊!本来对于一个成绩不好的人,只要他努力学习,何金水也可以改变他。人是一个可朔性很大的动物。人是可以教育的。但这种可朔性,这种教育一定是双方结合。当然,小钟不是一个盲目自大的人,可他是一个党员,一来到内科之后,就是内科党支部的成员,甚至是党小组组长。这样一个人,何金水怎可能以自己的“非党”身份,而且还是一个“未曾解决问题”的、被“监督”工作的人,去命令一个党员、党小组长去做这做那呢?经过文化大革命这一役,他确实对这些“党员同志”
怕怕。但任务压下来,不带他不成。幸好,何金水先是老婆病了,其后自己也要入院,总算将这个包袱扔给了别人--黄大诚医生。
钟医生看完这个病人之后,还算灵利,县医院介绍信写明是肺结核、吐血、合并肺部感染。他也就按这个诊断收容入院。因为他无忘记,结核病入住医院的标准是“肺出血”、“合并感染”“中枢神经系统结核”或其他合并症。今天这个病人,两样都有,当然应该住院。并且发了病危通知。
病人入院之后,他本想找二线医生协助处理,当天值二线班的是王国耀医生,这个中山医毕业,一个年轻而有魄力的人。但小钟却刚好碰上谭永富。当时谭永富是医务科长兼内科副主任。按他的职务,全医院除了正副院长之外,在医疗业务上,应当就轮到他了。
可是,他内心也清楚自己有甚么料,“人贵有自知之明”,他非常了解自己的不足。自从大学公共卫生系毕业之后,一直无接触临床。来到阳关医院之后,本应该在临床上狠下工夫,弥补一下自己的先天缺陷。却又碰上文化大革命。
一下子在这个风云突变,翻天复地的日子里,他立即意识到应找紧把握这个千戴难逢的好机会。对!他无选择错,他必需投身于这个运动。只有这样,才能使他飞黄腾达。做人为的是甚么?入党为了甚么?不就是升官、发财、名誉、地位?只有傻瓜才是“为人民服务”!于是他完全脱产、离开了一个医生必需要做的临床工作,上窜下跳,由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今天的医务科长兼内科副主任。“全院他妈的知识分子都得听我这个医务科长的话!”他内心对这点绝对权威是充满信心。可是,他也很清楚“色厉内荏”这句话的真谛。
为了弥补自己不足,他同甘涌有一个默契。内科一些疑难病例,让他多些参予,利用下了班的时候,他会跑到病房来翻一下病历,了解一下病情,甚至也可以做一些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好使他有机会磨一下本来就很钝的鸡刀。当然咯!在正式上班的时候,他是不会来病房的,因为一来他是医务科长,有医务科长的架子,也有医务科长要处理的事,他“行不开”;二来他深知自己无料,却死爱面子,怕一些下级医生向他请示时答不出应该答复的问题而遭暗里讥笑。于是只有下班后,住院医生都走了,尤其是那些二线医生放工了,轮到一些新毕业不久、或本事差的医生值班时,就是他“练兵”的好机会。于是,他穿起白大衣,大摇大摆地住病房钻。
这天,他知到了小钟值班,就跑到病房去。
“谭主任,收了一个TB咯血病人!”小钟见到他,第一句话就说。
“让我去看一下。”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于是摆起一个主任的款,摇摆着他那没有扣钮的白大衣,使白大衣随风飘起,向结核病区行去。
病人是一个四十二岁的中年人。有结核病二十六年的历史了,由于慢性痨病,明显消瘦,皮下完全无到一滴脂肪,使皮肤松驰,起皱纹,病人显得苍老,看起来就像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他每年都有两三次咳嗽痰中带血。每次都是来阳关医院留医。除了“做牛”年代,十次中有八、九次经何金水给他治疗,出血停止而出院。甚至有一次他大咯血,几乎窒息,幸好何金水及时抢救,硬把他从鬼门关上拖回来。因此他对阳关医院充满信心,也对何金水万分感激。
此次他咳血不多,每天只有十次八次痰中有血块。比起他历次咳血而言,这是最轻的一次,他就是怕发展下去会产生大量出血,因而想及早来院,病向浅中医。加上今次有少少发热,每天最高不超过38·5C。
“点解今次不见何医生?”当钟医生同谭主任入到病房后,病人最关心的是找过去他的救命恩人。
“这位是谭主任,比何医生好得多。”钟医生唯恐谭主任见怪,急忙将谭主任介绍给病人。而且将“谭主任”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更突出他的身份。
“你见甚么事?”谭主任问。
“咳,有血。”病人答。
“多不多?
“比起以前几次,这次最少。不过我怕咳下咳下会多,所以来医院,希望停止出血。”
谭永富无兴趣再问下去了。反正多年结核病,经已确诊,问甘多无谓。于是将个听诊器放在病人那个像洗衫板一样的胸前去听。
“这个病人,你应该如何处理?”谭医生问他的下属,他毕竟比这个下属强。
“止血药,镇静药及抗结核和抗感染药。”这个下属提不出更多的良方,只是头痛医头地说出一些办法。
“这些当然要用。不过,”谭医生先买一下关子,看一下这个下属有甚么反应。可是,令他失望。于是,他接着说:“应该静脉补液。”
“对,对,应该静脉滴注葡萄糖盐水。”小钟也付和地说。
“他的静脉怎样?好吗?容易打针吗?”谭主任以专家的口吻问在旁的值班护士秀英。
“很难打针,有些见到的静脉,一针剌下去,就穿破,你看,两只手打针打到一块块黑斑。”
“有甚么办法无呢?钟医生。”他又再次考问小钟。
“如果注射不成,唯有静脉切开。”钟细细声地答。因为他对自己这个答复,无信心。“病人的血压不太低,无休克,静脉切开适不适宜?”
“为甚么不适宜?只是找条可以作静脉滴注的血管而已。”谭医生以权威的口吻答:“切那里的静脉最好?”
“切下肢大隐静脉。”
…………
他无出声,静了一会,摸一下病人的下肢。这只骨瘦如柴的下肢,除了皮肤之外,就是骨头。表皮下很难看到血管的踪影。他除了瘦之外,还有的是严重失水,血管全萎陷了。
“我看切开他的股静脉吧!”谭主任说,说得很细声,但很有力。这表示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