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个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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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从黑暗到天明(16)

何金水拿着这支似千斤重的笔杆,在发抖,怎么也下不了手。这是死罪啊!他们怎能这么狠毒、这样黑心,硬将眼前这无辜的人,一个劲地诬蔑他,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呢?难道世间上真的会有这种比虎狼还要凶猛狠毒的人吗?这样他们还算是人?他没有考虑他的签名,只是在想,在胡思乱想。

“喂!叫你签名,你在想甚么?”李泳鸿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了。

“你问我在想甚么?我在想你们!”何开始显得愤怒了,这种愤怒反而使他没有了害怕,他表现得很镇定地,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甚么?你想我们甚么?”程才也不耐烦了。

“我想你们还是不是人!人是有良心的,怎么能够这样不顾事实地颠三倒四,硬将一些与我无关的罪状,砌在我身上!”他的语气非常坚定,声调一反往常那样地平静:“要吗,如果你们说你们还是人的话,那么你们在制造谋杀!

这是一起由你们整整一个集团在裁脏、诬陷、利用文化大革命作为你们的幌子,进行真真正正串通的谋杀阴谋!”

“甚么?你大胆,你竟敢这样同我们讲话!”程才大怒,站起身来,想动手。

可是何金水也站起身来。李泳鸿唯恐事情闹大,忙说:

“你不签名,后果你会想像得出的。”她按着程才,不让他发作。

“我签不签名,按你们的定案,后果同样可以想像得出--签是死罪,不签也顶多不过同样是死罪,对不对?”何再一次平静地对他们说:“名,我是绝对不会签的,你们要怎样就怎样。至于后果嘛,没有比死罪硬大的罪名吧!从谭永富执笔、谭永富砌词,到你们合谋制造的这么一份定案材料,就算是白痴,也会很清楚地知到,签与不签,也会是同一个样子,就是致我于死!你们为何要将一个人,硬是非要套上个死罪,你们才心安?由甘涌,谭永富,到张付顺,以至你们一大夥人,不是不清楚这些事情的真相。却非要将这些事实歪曲,还一个劲似地“痛打落水狗”对我,这是为甚么?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往上报说你们在阳关医院“破获了一起特大潜伏特务案,进行阶级报复,主犯何金水”!于是你们就会立大功,管你何金水死活!哈!哈!想坏你个心,不管你听与不听,我得告诉你们:我不是潜藏特务,不是间谍,没有进行过阶级报复!我完完全全清白。听清楚没有!我会提出上诉,你们乱来,我会向上级告你们。”何金水在这么一个情形下,他已经毫无选择的余地,由最初的害怕变得无所畏惧。畏惧保证不了他的安全,畏惧也换不了他的生命。他更不怕面前这两个人,他再说:

“以前我会怕,可是,今天我已看得很清楚,你们欲加之罪,将全部不实之词,统统强加于我的身上。完全不理会我的申诉。就拿这份定案材料,完全、百分之百是谭永富诬捏之词。你们纵容他用捏造之词来置我于死地,你们才是真正的“谋杀”犯,你们这班人明知我无罪,硬往死罪来写,你们才是真真正正的谋杀犯!尤其是谭永富、甘涌两个人!”何金水说出的话,就像是一道决了堤的水,直冲他们两人喷过去,完全忘记了本身的处境。人到了绝望时,就顾不了自已了,反正都一样。他继续说:“我要上诉,你们奈何我不得,除非你们要下毒来毒杀我。可是毒杀我,对你们无好处,因为这样你们领不到功!你们非要制造一起“破获反革命事件”来邀功不可,你们妄想!”

程才与李泳鸿也慌了手脚,他们以为这只瓮中之鳖会俯首听命,最多不过是哭哭啼啼,用一些甜言蜜语加恐吓威逼就可以压服,完全没有估计到何金水会如此猛烈地反击他们。他们立即收起了定案材料,走了。

三天过去了。何金水已打定了一死的主意。暗中在他日夜穿着的破皮鞋鞋跟,挖开底胶,将一片小刀片藏进去,准备如果一旦再被逮捕,他会用这块刀片割进腹股沟动脉自杀。他有过被拉进看守所的经验,知到进入看守所,甚么都要被搜查,但在鞋跟内藏有小刀片,他们是无查鞋跟的。

“何金水,你跟我来。”另一个军代表出现在劳动的花圃上,他是汪同志。这个年青军官来找何金水。

“要来的事情,到底来了!”何金水心想,他打定主意,不管怎样,一定要为自已辩护,绝不能这样无声无响地被这一群人无赖。就算死,也要讲个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对专案组的定案有意见?”他开门见山地问。

“你有无看过我的定案材料?”何反问。

“看过一下。”他说。

“那么你又有无看过我以前所写的一切资料呢?”

“也看过。”

“那么,你同不同意定案材料所讲呢?”

“我同不同意,这点暂时你无需要问,今天我来,是想重新了解你对定案的意见。你不妨详细讲,有甚么讲甚么!”汪同志用平静的语调同面前这个当事人讲。

他没有摆任何官威,这点多少使到何金水有了好感。何也多少了解到汪的为人。

“我现在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哥哥是不是在台湾?”汪同志问。

“他曾经去台湾读大学,毕业后,他到了加拿大读书,现在在加拿大是电机系工程师。”何答。

“那么,他不是国民党的甚么人啦?”

“应该不是,他是一个学生,现在是加拿大工程师,而且,还将我的父母弟妹们都申请去了加拿大定居。因此,我的家庭成分应该改为华侨,而不是整天被他们诬懒说我是甚么反动家庭。”

“你父亲的资料,我已清楚,如果无新的补充,应该是实情。你父亲抗日战争期间是国民党的抗日游击队支队长。他在乡中根本没有土地,成不了地主,对不对。”他问何金水。何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家除了有一间祖屋之外,甚么也没有,何来地主?

“那么为甚么他们硬说你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呢?”汪同志再一次问。

“那是抗日战争期间,父亲一边同日本人打游击,经常无政府的经济接济。这点你应该清楚,战争环境,甚么事情都会出现。于是父亲那时是到了另外一个乡间驻扎他的队伍。在这个因战乱、饥荒的农村,死的死,外逃的外逃,人口只剩下两三成。土地完全荒茺,十室九空,杂草比人还高。父亲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同他的部下,以及请一些本地还生存的农民,一起开荒了两三百亩土地。

他们一边垦荒,一边打游击,用这片土地来养活了当时打游击的国民党游击队员,也用这片土地,来救活了当时未饿死的农民,这样维持了两三年。就是这样,成了今天他们所讲的“恶霸地主”。这些土地完全不是自已的,也没有因为开垦过这片土地而出卖赚钱。更没有拿这块土地来继续耕种。那时,我年纪还幼小,所知不多。但是关于田地方面,确实连一亩都无,怎能成为地主?”

“抗日战争胜利后,你父亲在广州经商,开游泳场及报关行,也在顺德糖厂承包一些甘蔗生意,但与此同时,也是国民党的刑警队长。对不对?”

“对,但刑警队也只是专做刑事案件,不是特务组织。”何金水说:“当然。

在刑警队中,他做过些甚么,我怎会知。”

“50年他们到香港之后,无再做甚么其他工作。生活很清苦。这点,我们也很清楚。”汪同志很客观地说。

“临解放前,你父亲无接受国民党的封官,升为少将。他没有接受这一封赏,而自甘在香港吃苦。这点,我们也调查得一清二楚。”

“那么他们为甚么还要诬蔑我,定案材料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何在问。

“这点,你不必追究,我也无权向你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党的政策是实事求是。绝不容许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容许冤枉一个好人。你已往写的材料不是无用,而是起了重大的作用。因为李青定书记虽然不在阳关医院当党委书记,但他没有忘记你。他为了你的事,曾向上级,包括地区及省委革委会,为你申诉。因此你的问题省革委会及地区革委会非常重视,他们指示及责成专案组再行重点调查。前几天,你院专案组的材料,你无签名,是对的。就算签了名,我们也一样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汪同志这番话,使他稍为安定了些。

“我再问你,你在解放前,在学校,有无参加过任何反动党团?”汪同志问。

“没有。甚至连三青团(三民主主义青年团)都没有参加过。我是一个完全清白的学生。”

“你可不可以详细地讲一下,你在阳关医院搞研究的事呢?”汪是在调查事件。虽然这些事,已经多次谈过,也有了书面申诉,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问。

“我初来阳关医院时,是一个青年人。青年人有他的特点,就是好学,上进心强。再加上,对革命的响往,促使自已对每一件事都希望能做好。我曾经要求过参加共青团,后来知到自己出身成分问题,不可能参加这些组织,之后,我便死了这条心。但是我对工作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增加我的热忱。我用“非党布尔什维克”的精神来鼓励自已,用巴甫洛夫作为榜样。于是对每一样事情,只要是我接触的,只要是应该去做的,我都毫不迟疑地去做,做好。但是,自已的学历不足,自已的知识不够。于是我就尽量地,拼命地学习。业余医学院五年毕业了,中山医进修血液及肿瘤,中医学院进修中医。这些都是我学习提高的一个方面,然而,我觉得最重要,最有成效的学习,还是我在工作中,带着问题学习,是最有成效的。比如,钩端螺旋体病的研究。这个病在整体来讲,是少见的病种,在学校时没有学过,但是来阳关之后,我大量接触这类病。

于是我从流行病学,病源学,病理学,临床,治疗,预后,以及对他们的追踪观察,追踪检查。我都非常深入细致地去做,在做之中番查大量文献,从多方面、不同角度地去学习、研究、了解。今天在这方面我是一个专家了。批斗时说我“拿病人作实验”!我是实验吗?不是,这一类病人。临床资料不多,也需要我们进行边做,边学习,边试验。我们不可能有其他更好的资料,不管国内也好,国外也好,都没有。我们也不可能等待研究好才去治疗。而且我也是非常慎重地进行研究,也获得大量有价值的资料,包括到如今还未有的,对此病恢复时期的肝脏病理变化。这种肝穿剌,是有价值的科学成果。也没有人在这种肝穿剌中出现那怕是一点一滴的医疗问题。相反,甘涌他不听我的指导,那时我是他的上级医生,我曾经明确讲过,这个病人不宜进行肝穿。可是他当我不在时,擅自给一个不应该作肝穿的病人,在自已完全不熟练的情况下,偷偷作了肝穿剌而出现大出血。还是我给他邦助,及早发现,及时处理,挽救了病人的生命,也挽救了他的声誉。今天,他入了党,升了官,反过来诬陷说我拿病人作试验肝穿。而谭永富同他两人,就是内科搞起如此多风雨的一对活拍挡。

”何金水谈这些,汪同志很静心地听,不时用笔作记录。

“为甚么其他一些医生也在大字报中鸣放你呢?”汪同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