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朋友--贾平凹写人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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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李星

我和李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认识了。近三十年来,我们曾经生气过,也红过脸,但到了现在竟然脾性相近,审美相同,想来真是一种缘分和幸运。我们始于以文成友,成于以友论文,未沉沦为权利和酒肉之朋,这得益心向往之却不多走动,没有太随便(文人相处一随便就从此不谈文学了)。这种见天容易见君难的现象,一直维持着一个作家和一个文学评论家的关系上,似乎天长地久下去了。忽一日我掉了一颗牙,正好有事给他拨电话,谈到年龄,他说你五十多了我也六十过了,我蓦然地才意识到我们一块都老了。

如果说贯穿新文学时期,我们都算是,一条河里摸着石头过来,回想了就有太多的感慨。我初学写作的时候,意气勃发,欢得像空地里的树苗子,见风是长。他天生来的评论家气质,典型的年轻时不见年轻,年老了不显年老的形象,黑个脸,老成严肃。他一直在关注着我,给我过很多鼓励,但更多是眼光在寻找我的短处,或愤然不满,或恨不成器,但他从没有讥笑和作贱过我。而我的好处是有辅导性,对他的批评虽脸上挂不住,有过尴尬,可总是当时不服背过身服,口上不服心里服,越挨批评越去请教,背了鼓寻槌,认作他水平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创作和评论是自行车的前后两个轮子,当路遥、忠实等我们这一茬作家起根发苗时,陕西文坛正活跃着一批评论家,李星就是其中的一员大将,他们为陕西的文学事业做出了非凡的贡献。九十年代后,评论家的阵营里有的死去了,有的因种种原因写得少了或搁笔不写,而李星,依然在那里坚挺着,且视野更加宽阔,见解越发独到,超越了地域,声名远播,已成为国内大影响的评论家。他的思想绝不保守,但却又沉住气,这令我佩服至极。他广泛接触着文坛上的各层次各年龄段的作家,他当然给许多人说过好话,从说话的角度上、语气上你能看出他的善良,生怕挫伤了人家的积极性,而原则性的问题决不含糊,保持着一个批评家的道德底线。而对于已有成就的作家,他评论的标尺就相应的高,意见中肯又有深度,能击中要害,即便言辞尖锐,极富建设性。正因为这样,他赢得了众多作家的尊重。据我所知,在许多文化活动的会议上,但凡他发言,会场便一片肃静,大家却要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几十年来,我们见面都在文学活动场所,也去过他家几次,都是我写了什么自己觉得重要的作品了,拿了第二稿求他给看看,关了门让他“砸一砸”,砸过了回来再改,可以说,我许多作品,里边都有他的心血。

我和一些作家私下里谈过,同样是从乡下进城的人,同样居住在边远的西安,李星的思维为什么就那么开放,那么多的见解又是怎么形成的?每次见到他,他总是眼充红丝,给我们推荐有了什么好的书,文坛上新冒了一个什么作家,某某的近作又怎么样。他的不断的学习和阅读的广泛让我们这些写作者吃惊。当看到他日子过得很清苦,我们也曾发出感叹:评论家在中国文坛上是最难做也最穷的,如果下辈子托生,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做评论家。

李星是我见到的外表和内心最不统一的人。如果他在街上走,没人会认为他是个文人;如果了解他,他感情丰富,用心仔细,对作品的总体把握和敏感度,国内没几个人能出其右。北方男人一般是不做家务的,他那么忙的,竟能按时为儿女做饭,读书和写文章外最大的满足就是和儿女在一起。看着他臃臃肿肿地提着篮子在菜市上的样子,你就会觉得这是一个平实、温暖、可以信赖的人。古书上说:“无狂放气,无迂腐气,无名士怪诞气,方放达者。有诵读声,有纺织声,有小儿啼哭声,才是人家。”李星就是这样。这样的人反倒成大气候。

2004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