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碑林集刊(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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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西安碑林藏管道升书《松雪翁修竹赋》刻石献疑

段志凌

赵孟瞓与管道升是中国古代少有的一对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恩爱夫妻,也是志同道合,诗、书、画皆精的文人伉俪。特别是在书法史上,赵孟瞓与唐代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被并称为楷书四大家,管道升被元朝诗人张伯雨喻为“能书今日卫夫人”。赵孟瞓书法墨迹及石刻作品传世不胜枚举,但在管道升传世有限的几件书法作品中就有多件已被专家确认为是由赵孟瞓所代笔者(见文后)。西安碑林藏《松雪翁修竹赋》(以下简称《修竹赋》)刻石在有关著述中皆注为管道升所书,笔者通过查阅相关资料并将此石书法与管道升、赵孟瞓、詹仲和三人传世可信作品相较后认为,西安碑林藏《修竹赋》刻石并非管道升真迹,疑为赵孟瞓作品作伪者詹仲和所书。现将相关文献资料及笔者简略推证刊布,以请教方家共同探讨。

一、《修竹赋》石刻

石刻题名《松雪翁修竹赋》,石呈横长方形,共二石,均高35厘米、宽70厘米。

文24行,行9至12字不等,行书。以下将石刻录文并与《四库全书》本《松雪斋集》(以下简称《库本》) 和《四部丛刊》本《松雪斋文集》(以下简称《丛本》) 中《修竹赋》相较。

松雪翁修竹赋。猗猗修竹,不卉不蔓,非草非木。操挺特以高世,姿潇洒而(《库本》、《丛本》作“以”)拔俗。叶深翠羽,干森碧(《丛本》作“苍”)玉。孤生太山之阿,千亩渭川之曲。来清飚于远岑,娱佳人于空谷。观夫(《丛本》作“其”)临曲槛,俯清流(《库本》作“溪”, 《丛本》作“池”)。色侵云汉,影动涟漪。苍云夏集,绿雾朝霏。潇潇雨沐,袅袅风披。露鹤长啸,秋蝉独嘶。金石间作,笙竽杂(《库本》、《丛本》作“谁”) 吹?若乃良夜明月,穷冬积雪,扫石上之阴,听林间之折。

意参太古,声沉寥竬。耳目为之开涤,神情以之怡悦,盖其媲秀碧梧,托友青松。蒲柳惭弱,桃李羞容。歌??于卫女,永淇澳于国风。故子猷吟啸于其下,仲宣息宴乎其中。七贤同调,六逸齐踪,良有以也。又况鸣轥谷之凤,化葛陂之龙者哉!至于虚其心,实其节,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则,吾以是而(《库本》、《丛本》无“而”)观君子之德。仲姬。

刻石内容为赵孟瞓所撰名篇《修竹赋》,赋文通过对修竹挺拔清逸风姿的描摹,对其超世脱俗情操的赞誉,赋予修竹以“君子之德” 的品格,寄寓了作者心目中的人格理想。在文献记载中赵孟瞓曾书写此赋。

《修竹赋》刻石于1952年入藏西安碑林(原陕西省博物馆),是辛亥革命元老、千唐志斋的创建者张钫先生所捐赠,同时捐给西安碑林还有《唐邦王妃崔镇墓石记》、《唐海禅师坟记》、《翻刻夫子庙堂记》、《重刻王居士砖塔铭》、《张东白手翰》等10余件石刻。

二、赵孟瞓与管道升

赵孟瞓(1254—1322), 《元史》有传,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因居所有鸥波亭,人们亦称赵鸥波。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赐第湖州(今浙江吴兴),故为湖州人。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 行台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遗逸于江南”,赵孟瞓等十余人被荐入朝,颇受忽必烈重视。历任兵部郎中、集贤直学士、济南路总管府事、集贤侍读学士、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封魏国公,死后谥文敏,后人亦称赵魏公、赵文敏。

赵孟瞓博学广识,才气横溢,是一位天资超群、多才多艺的通才。元仁宗将其与李太白、苏子瞻相比,并称其博学多闻、操履纯正、文词高古、书画绝伦、旁通佛老。

但他最为后世所重的是在中国书法史上所占据的重要地位,他善篆、隶、真、行、草书,尤以真、行书著称于世,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为楷书“四大家”。且善诗文,其诗清远隽永,文章亦冠绝时流,著有《松雪斋集》。长于绘画,是元“四大家”师祖。精通音律,并善鉴定古器物与书画。被后世誉为“诗、书、画” 三绝。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赵孟瞓一家是中国古代书法史上名气颇大的“书法世家”。其夫人管道升,子赵雍、赵奕,孙赵凤、赵麟等亦皆善书。

管道升(1262—1319),字仲姬,又字瑶姬。湖州吴兴(今浙江吴兴) 人,一说德清县茅山(今属干山乡)人。曾被册封为吴兴郡夫人、魏国夫人,故世称“管夫人”。

赵孟瞓为其所撰《魏国夫人管氏墓志》称“夫人生而聪明过人”,“天姿开朗”,“翰墨词章,不学而能”。

管道升在书法方面,工尺牍行楷和小楷,风格深受赵孟瞓影响,董其昌谓:“与鸥波公(赵孟瞓)殆不可辨同异,卫夫人后无俦。” 《江宁府志》载:管道升于大德丙午(1306)春清明写楷书《观世音菩萨传略》,刻石江宁, “字画秀整”,堪称佳作。

《魏国夫人管氏墓志》记载她手书《金刚经》数十卷,施于名山名僧,广结善缘。由于管氏书法当时名重朝野,仁宗命书《千字文》,并且敕令玉工琢磨玉轴,然后通知秘书监保管收藏。又命令赵孟瞓书《六体千字文》为六卷,命令他们的儿子赵雍也写一卷。而且说:“令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管道升传世可信书作有《和南帖》。

在绘画上,管道升善画墨竹梅兰,兼工山水、佛像。《中国绘画史》称其画“笔意清绝,颇有韵味”。《画史会要》、《图绘宝鉴》等书中都有她的绘画著录,传世绘画作品有《墨竹图卷》,临吴道子的《鱼篮观音》、《水竹图卷》、《山楼绣佛图》、《竹石图》、《长明庵图》等。除书画外,管道升在诗词方面也有极高造诣,著名者有《我侬词》和《渔父词》四首,以及《寄子昂君墨竹》、《画梅》、《题竹》、《题画竹》等。

三、《修竹赋》刻石疑为詹仲和所书的推证

《修竹赋》刻石除《西安碑林书法艺术》、《西安碑林全集》、《西安碑林博物馆馆藏碑刻总目提要》 等西安碑林出版物著录外,未见其他著录。据记载管道升以《修竹赋》为内容的书作还有三件:一是蔡世松《墨缘堂藏真》刻帖有管道升《松雪翁修竹赋》;二是清《石渠宝笈》所录《修竹图》,图前书赋,署“修竹赋松雪作”

六字,款署仲姬;三是《壮陶阁书画记》卷7所录大德三年(1299) 管道升书《修竹赋》并写墨竹卷赠姚夫人。以上三件作品笔者均未见到,其真伪也难以考证,但《墨缘堂藏真》刻帖所录与西安碑林藏刻石题名同为“松雪翁修竹赋”,二者关系密切,可存疑。

《修竹赋》刻石中除《修竹赋》正文外并未附有关书作收藏、流传、鉴赏等跋文信息。文末“仲姬”款下方的“魏国夫人赵管” 阳文篆章也值得怀疑,管道升去世前三年才封魏国夫人,此印似不可信。如果将此刻石书法与管道升传世可信《和南帖》相较,无论在用笔、结构还是章法气息等方面都有明显差别,二者显然并非出自同一人手笔(图一)。如此,管道升应该不是《修竹赋》刻石的书者。

笔者曾怀疑此刻石为赵孟瞓代管道升所书。因为在传世可知署款为管道升的书作中,被专家确认系赵孟瞓代笔的就有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管道升致婶婶的行书《秋深帖》和管道升致亲家太夫人的行书《久疏上状帖》、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所藏管道升致亲家太夫人的行书《二哥久别帖》。而且《穰梨馆过眼续录》中记载了大德二年(1298),赵孟瞓行书《修竹赋》,作《墨竹卷》。《赵孟瞓年表》中也提到大德三年(1299)十月三十一日,赵孟瞓代管夫人作《墨竹长卷》,并行书《修竹赋》于卷上。这是赵孟瞓为管道升代书《修竹赋》的一则极有参考价值的资料。但同样将《修竹赋》刻石与赵孟瞓传世可信的《致中峰和尚六札卷》、《季博帖》相较,虽初看似具有赵书的某些特征,但仔细比较后许多字笔力柔弱、笔法单调、结构松懈、牵连浑滞,且字形单薄,整体章法气韵不够畅达。与赵书笔法圆转遒丽、点画斩截利落、精致灵动,结构严谨、字形饱满浑圆,气息沉着虚和、逸致翩翩的书法风格截然不同。

在翻检有关赵孟瞓书法作品鉴考文章中有关赵孟瞓书法作伪者资料时,赵孟瞓书法的一名重要作伪者詹仲和的书法作品引起笔者注意。詹仲和,明人,又名詹僖,字仲和,号铁冠道人、铁冠民,宁波人,长于书画。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18“艺文赏鉴”条云“弘治中,有詹仲和者,亦学松雪书画,假梅道人为识,往往乱子昂真迹”。詹景凤《詹氏小辨》称他“法赵承旨,几得其十之七,但笔法不精,偏锋一律,不能生变”。王连起先生认为所见伪赵书中,詹氏所作最多。赵孟瞓行草书《送李愿归盘谷序》、《昼锦堂记》、《待漏院记》、《师说》、《原性》等多为詹氏所作。《赵孟瞓集册》中的《与德辅仁弟札》、《便中得书帖》、《人日立春帖》、《雪后骑从帖》以及《赵孟瞓六札帖》中《德俊茂才帖》、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与道传札》、艺苑真赏社影印的《赵孟瞓临圣教序》以及《北垅耕云帖》、《陕刻天冠山诗帖》、《蚕织诗》、《赵孟瞓书翰四帖》等刻石,都为詹氏所作。刘九庵先生也认为《陕刻天冠山诗帖》、《昼锦堂记》系詹氏伪作。另外,潘深亮先生认为詹氏伪赵氏书画,现在查清楚的还有山西省博物馆藏赵孟瞓《行书轴》(以下简称《行书轴》),天津文化局文物处藏赵孟瞓《行书赤壁赋》,无锡市博物馆藏赵孟瞓《行书咏逸民诗》卷。

按照刘九庵、王连起、潘深亮等三位先生观点,将詹氏伪赵书作《陕刻天冠山诗帖》、《行书轴》与《修竹赋》刻石书法中相同字比较,可以发现,二者在用笔、结字上竟有极大相似性,如《修竹赋》刻石与《陕刻天冠山诗帖》中“清”、“实”、“翁”、“松”、“萧” 等字风格相近(图三)。《修竹赋》刻石与《行书轴》中“来”、“德”、“至”、“风”、“时”等字风格相近(图四)。再将《陕刻天冠山诗帖》、《行书轴》、《修竹赋》刻石等三件作品和赵书相比,三件作品也具有共同的缺陷特点则是笔画扁薄,偏锋一律,而且缩头塌肩,结构倾侧。通过比较,笔者认为《陕刻天冠山诗帖》、《行书轴》、《修竹赋》从字形上比较疑为同一人———詹仲和所书。

关于詹仲和作伪管道升书画,王连起先生认为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署款管道升皇庆二年(1313)所作的《墨竹》卷就系詹仲和伪作。再结合以上资料及专家观点,我们可以试作以下推测:詹仲和以伪赵书而知名,伪作了《昼锦堂记》、《待漏院记》《陕刻天冠山诗帖》等大量作品,他同样也知道赵孟瞓有为管夫人代笔作画作书的习惯,就假托管氏之名,以赵氏笔法作《墨竹卷》、书《修竹赋》。上文提到的《墨缘堂藏真》刻帖、《石渠宝笈》、《壮陶阁书画记》所录管道升画《墨竹卷》、书《修竹赋》作品中可能就有出自詹仲和之手者。西安碑林藏《修竹赋》刻石与《墨缘堂藏真》“松雪翁修竹赋”刻帖极有可能就是以詹仲和伪管道升书作为底本而刻。

如果将《修竹赋》刻石和西安碑林所藏其他名碑相较可谓是知者寥寥,甚至显得微不足道,但笔者还是以有限的资料和研究能力,进行一些浅略分析和推测,提出个人的一点认识。可能并不能达到言之凿凿、令人信服的效果,但希望能给关注管道升书法和《修竹赋》刻石者一个交代,至于如何进一步将此刻石书者考证得更扎实深入、清楚透彻乃至此石由何人于何时所刻等信息,则有待专家们的考证和新资料的发现。

(责任编辑:王原茵 张蒙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