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碑林集刊(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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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死之间(5)

在18方刻有挽歌的墓志当中,刻写挽歌形制最特殊的无疑当属《赵睿宗墓志》。在《赵睿宗墓志》盖上,一共刻了两首挽歌,一首在志盖顶部,绕刻于篆额四周,“玄泉开隧道,白日照佳城。一朝若身此,千载几伤情”,为南朝陈张正见的乐府诗《和阳侯送袁金紫葬诗》的前四句。第二首诗刻于志盖覆斗下部的四条竖棱两旁,凡八句, “蒿里谁家地,松门何代丘。百年三万日,一别几千秋。

返照寒无影,穷泉冻不流。俱然同物化,何处欲藏舟”,乃是初唐诗人骆宾王《乐大夫挽词五首》中的第二首。

赵睿宗志盖中的第一首挽歌是《和阳侯送袁金紫葬诗》的前四句,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所收此诗的前四句,与志盖所刻大同,唯第三句稍异, “一朝若身此” 作“一朝嗟此路”,后者稍文而前者略野,或为流播中被撰志人修改所致。第二首挽歌的原诗第七句为“居然同物化”,“居然”,与志刻“俱然”不同, “居” 作“俱”,初看似为民间墓志习见的别字,但细审之“俱然”与后面的“同物化” 更为连贯,将“俱然” 解作“显然” 和“都这样”,比表事出意外和竟然之义的“居然” 于理更恰。由此看来骆宾王的诗文于有唐一代真的是“盛传于世”了,连他为这位乐大夫写的挽词都为民间所搬用。可能老百姓不仅喜欢他的诗文,更同情他的遭遇,把他的挽诗刻在自家先人的墓志上,藉以怀念自家亲人。

《赵睿宗墓志》盖上刻写了两首挽歌,除此之外,在志文中本是铭文的部分乃称之为歌诀,“乃为歌诀:冠带悬高作天柱,官国功曹如覆釜。伏尸横卧似龙头,传送相连正甲授。大墓如龟数十重,小墓如床沉更起。如知生气接长山,沐浴勾陈来不止。可怜申酉百岗连,可爱寅卯长千里。养男镇国坐天堂,幼女长添玄武水。青龙踊跃着江池,白虎昂藏蹲又起。诸山郁郁复来朝,干山渐渐棱层起。邻前交应是横岗,五年必出明经子。朱红孝弟满龙庭,谷麦资财积如市。四神八将重复重,御史三公九城里”。

以歌诀代铭辞,且明言是歌诀而不是铭辞,这在唐代墓志中可谓特例,我们认为这首歌诀,在一定意义上同样是一首挽歌,从内容看,墓志中的这首挽歌充满了民间色彩,以冠带当天柱、官职喻覆釜总述地形,把伏尸看成龙头、坟墓看成层层叠叠的龟、参差起伏的床,更是表现出传统的阴阳五行思想观念。

唐代墓志石上所载的挽歌,目前还发现有一例, 《河洛墓刻拾零》452《唐乐映室石诗》:“《唐乐知君自靖人君室石诗并序,自撰》,乐知,自谥也。自靖人,自予也。

名映,字韬之。玄晏十七代孙。祖父兄皆二千石。贞元癸酉秋生于蜀。映年七十二,太岁甲申终于洛。十岁而孤,母兄育训;长为儒业,无所成名;壮而纳室,竟无嗣续。

因缘从事,仅十五载。邴曼容之贤,禄不过六百石,吾已及之;邓伯道之哲,皇天尚使无儿,何足叹也。依释不佞,奉道不谄,与朋以澹,事长以恭,如斯而已矣。今日幸伤,归全泉下,预于先大夫北廿步,先妣东十三步,兄西十五步,凿深九尺,筑高一寻,旁荫故柏,上植三株,纎茔不敢具三代官讳。诗曰:三乐道常,九思不惑。六极幸免,百行惭德。四大无有大患息,一丘乐化永无极。” 《唐乐映室石诗》是一篇自撰的墓志铭,其后的诗作实际上是一篇自挽诗,这是挽歌的一种特殊类型,也是晚唐时期诗与志融合的产物。一般的墓志铭风格古朴,行文规整,写作态度严肃,而这篇墓志铭则幽默诙谐,前面的叙述部分虽用骈文,但行文活跃,颇近于诗序;后面的铭文也富于变化,近于杂言诗。

目前我们在墓志石上所见的挽歌只有这两首,这两首挽歌与墓志铭文在形式上也颇为一致。墓志铭文主体是四言的韵文,且相互对仗,是由古代的四言诗发展而来。

这两首挽歌分别为四言和七言,对仗的要求是一致的,我们以为这种情况正与唐宋变革的大背景息息相关。唐代古文运动的兴起,文体的变化等,都促使文化下移,而这两首挽歌用词简单,表达心愿质朴而真诚,完全体现了下层民众的心灵状态。

唐代丧葬的发展越来越重视生人,这在墓志文中也屡屡见到。《郭远墓志》:“筮得解卦,葬后三百年大富,孙位登刺史。”《赵睿宗墓志》: “养男镇国坐天堂,幼女长添玄武水。青龙踊跃着江池,白虎昂藏蹲又起。诸山郁郁复来朝,干山渐渐棱层起。邻前交应是横岗,五年必出明经子。朱红孝弟满龙庭,谷麦资财积如市。四神八将重复重,御史三公九城里。”在墓志中希望子弟出将入相,前途无量;祈愿家族兴旺发达,积资如市,这都体现了那个特殊时代下层民众的良好愿望,其中更透露出对太平世界和安居乐业的期盼。

刻有挽歌的墓志是墓葬中随葬品的重要组成部分,玄室不单意味着地下冥界,更象征着地下冥界与天上世界的连通。人死后的理想世界是升天成仙,墓志的重点在于记载墓主人的社会地位等简历并随同墓主人一起放入玄室内,将墓志的制作用途及记载内容和汉代墓葬中的生前图比较可知,除了绘画和文字表现手法不同之外,二者在描述记录墓主人的生前经历方面却是共同的,而且墓志更注重和突出个人“灵” 的存在。在墓志上面刻画各种宇宙模式的图像和挽歌,使墓志本身形成一个象征性的宇宙,苍天在上,后土在下,环绕以四极,并以诗歌重构了墓主人或他的灵魂的感知。

《淮南子》卷20《泰族训》:“故大人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说明一个有德行的人要与天地、阴阳、五行、四时相合,方能顺达平安,这种思想是中国古代社会生活中普遍认可的观念。从对古代墓葬艺术的考察可知,这种观念也体现在丧葬礼仪之中,在墓葬中运用星象图法天象地,使墓主在宇宙自然运行的轨迹中让灵魂不受邪物的干扰,顺利进入仙境,并得以庇护子孙后代的繁荣和成长。

蕴含道教因素的墓志上的纹饰图案已经成为一种形式,一种符号,至于它的具体内容与目的,它的实际效用与灵验是否都成了次要的了。道教咒语包含着神秘的力量,就好比是一个供人神联络的密码或暗号。祝咒乃是将神力以密码的形式附着在规定的语言上在口头使用的法术,那么符则是将神力以符号的形式附着在规定的文字或图形上,并书写在特定的物品上使用的法术。这些刻有挽歌的墓志,挽歌本身就如同祝咒文字,宇宙图案仿佛符组成,这样一来墓志志盖加上撰写墓主生平的墓志文,就组成一个过去、现在、将来生生不息的宇宙系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