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爱好甩不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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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来到日本 (4)

来东京以前,每天下午我都会拿着我的“苹果”牌随身听和单词卡出去散步。我在巴黎的时候也一直坚持这样做,因此每当我使用一个短语时,就会回想起我学习这个短语的地点。例如,昨天上午,我遇到了“超级桑”,当我问他有几个孩子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巴黎的都梅斯尼大道,然后一直延伸到了“艺术桥商业长廊”①。我还记得学习第十三课的那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秋天的最后几片叶子最终也飘落了下来,那些红褐色的枯叶就像锅垫手套那么大,紧紧贴在人行道的地面上,就好像涂了一层胶水,又抹了一层油漆似的。那天下午我连续走了两小时的路,在那段时间里记下的短语仍然都没忘记,起码迄今为止都还在我的大脑里。当时我还在吸烟,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记得去年十二月的时候,我可以想都不用想就点燃一支烟,现在不需要再去点烟了,但我一直努力地在想自己戒烟以后到底失去了什么,因为过于专心致志,大脑中再也没有存储其他信息的空间了。

不过到了东京以后,再想出去散步就很难了,起码再也不能像我在巴黎或者伦敦那样散步了。就以附近的“银座”②为例,虽然那里随处

①艺术桥商业长廊(Viaduc des Arts):由 19世纪一座高架桥改建成,目前汇集了 45家手工艺作坊。除了艺术工作室,还有配套的露天咖啡馆和餐厅,因此吸引了很多游客。——译者注

②银座(Ginza Tokyo):日本东京中央区的一个主要商业区,以高级购物商店而闻名,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最繁华的大街。与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纽约的第五大街齐名。——译者注

可见繁华的商店和百货商场,但我还是会因为自己喜爱那种地方而感到羞愧,那种连菜单都是英文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专门卖黑色冰淇淋的小摊,还有一个卖比萨筒的小摊,就是把比萨饼卷起来放在蛋筒里卖给顾客。到了周日下午的时候,那里的交通主道上除了机动车辆就是穿着华丽的人们,到处走动,进行服装展示。

银座离我们居住的公寓只有一英里,然而要想顺利到达那里简直比登天还难。首先,我要通过人行天桥,穿过几条交通车道,然后再过若干条高架公路,通过若干高空铁轨,经过若干高速公路的出口匝道,穿过若干建筑工地。而且不光我们这个小区是这种情况,东京每一个角落都是如此,多数大楼的分布也是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夹杂在诸多摩天大楼和平房之间,一个一个像是临时用木板和玻璃搭建起来的立方体。

记得小时候,我在家里地下室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只蚂蚁,它匆匆忙忙地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本来我想打开门,为它指出一条生路,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把它放进了家里电视机的排气孔里面。我想,那只蚂蚁当时看到的情景和我现在看到的东京大概没什么两样,这里展现了人类未来那混乱喧嚣的场景,所有的高科技产品让人叹为观止,却又魅力尽失,这里没有湖泊,没有草地,没有枝繁叶茂的大树,也没有林荫大道,只能看到钢筋铁轨永无止境地延伸向远方。

2月7日

今天去银座百货商场买泳衣的时候,我犯了个天大的错误:穿戴整齐地走进了铺着地毯的更衣室。售货员看到我后,发出了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这是我来到东京后头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站住!等等!你的鞋!”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进更衣室还要换拖鞋,但有过这样的经历后我才明白,这就是规矩。上周我去了一家很小的商店,为了看一眼里面的柜台,我不得不把鞋脱掉,换上拖鞋。当我刚穿上鞋,走了没几步,又得把鞋脱了,因为要想去二楼的话,就只能穿着袜子上去,那里是“袜子专区”。

我又想起最近去参观“朝仓雕塑馆”的经历,那是由一位著名雕塑家的工作室兼住所改建成的美术馆。进门后,所有游客都要把鞋脱掉,换上拖鞋,刚走几步,如果你想到庭院中去看看,就得再换穿另外一双拖鞋,到了二楼以后,丝毫看不到拖鞋的踪影,但到了三楼,它们又全都出现了,最后是楼顶的花园,它们又都换成了另外一番模样。那位艺术家的雕塑作品遍布在屋里的各个角落,虽然数量的确不少,但如果他不用三分钟就换一次那该死的拖鞋,那么他完成的作品将会是现在的两倍。

2月8日

昨天是日语课结课的日子。我又重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继续报名的问题。第一节课的老师是阿由叶老师,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之一,在她的课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跟着她朗读,对于我来说,这个环节并不难,也是我唯一擅长的地方,有时候她会对我说一句“Ii desu”,意思是“很好”。

就要下课的时候,阿由叶老师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面颊上滑动了几下,表示自己很伤心,快要流眼泪了,那一刻我怀疑自己如果不再来学校的话,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课间休息过后,我们又跟着三木老师学习了两小时,她是个挺可爱的女人,但折磨学生时却是毫不含糊,最后一节课上,她发给大家每人一张横线纸,让我们每人写一篇作文,题为《我在日本的生活》。

最终我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这篇作文,虽然我并没有抄袭其他同学的,但全文用平假名一气呵成。我是这样写的:我在日本的生活很快乐但也很忙碌。我住的地方很高,在二十八楼,所以我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电梯。有时候我会和我的朋友“休桑”去看电影。每天我都认真做作业,但考试时从来没取得过好成绩。现在我将要去英国说英语了,也许日语只能等到以后再学了。

2月9日

为了庆祝不必再去日语学校上学,我和休一起去外面吃晚餐。我们根据店里的推荐菜单点了套餐,共有八道主菜,但菜量都很小,甚至连茶托都放不满。就拿第二道来说,它包括一个发育不良的红萝卜,被雕刻成了鲜花的形状,一丁点儿鱼肉,还有一个和弹球差不多大的番茄,不过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摆放在一只深深的木箱中,里面还有雕刻着书法的牌子。菜肴布置得非常漂亮,每只盘子的大小、形状和质地都各不相同,食物也很美味,就是太少了。

我们的座位在柜台附近,离我们不远处有一个男人,他刚刚喝完了一瓶酒。“如果我抽根烟的话,你介意吗?”他问,我告诉他随意就好。“要抽就抽三根,为什么不呢?而且抽的时候再吐几个烟圈什么的。”我觉得他一定会认为我在讽刺他,但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确实十分真诚。想起以前我还抽烟的时候,常常会因为别人手中香烟的味道而恼火,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挺喜欢旁边有人抽烟,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2月12日

昨天接近正午时分时,我和休拿起我们的新泳衣,去附近的市政大楼游泳,在大楼的七层,有一个奥林匹克规模的游泳池。我很喜欢那里,站在救生员看台后那大大的落地窗前就可以看到我们的公寓,我也很喜欢那里的更衣室,大家都安静地走来走去,然而我唯一不怎么在乎的就是游泳。

休经常来这里游泳,家里的卫生间里总是挂着他刚刚冲洗过的泳帽和泳镜,和他恰恰相反,我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游过泳了。骑自行车我还能受得了,但只要在水里扑腾几下,我就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虽然花费的时间有些漫长,但我最终能从泳池的一头游到另一头,然后又反复练习了许多次,可每一次还是以我号啕大哭而告终。休息时我总是死命地抓住泳池边缘,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一边呻吟一边喘粗气,看起来一定像是一只半死不活的猴子。因为我是泳池中唯一一个胸前长了胸毛的人,更糟糕的是,我背上也长了一些,所以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别人厌恶的目光。

2月14日

虽然我刚刚戒烟不过六个星期,但我的皮肤已经开始起变化了。以前我的皮肤是灰色的,现在则是掺杂了一些粉红色的灰色。我还注意到自己行动起来也没那么费劲了,无论是爬楼梯还是追赶公共汽车。我经常听到别人把香烟比作朋友,虽然它不能借钱给你,但这些沉默的小东西总是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给你安慰,让你精神振奋。现在我对澳大利亚坚果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还有最近一直在买的奇形怪状的小饼干,虽然我一直没研究出来那种饼干的成分,但总觉得吃起来隐隐约约会有一股睾丸的味道。

2月15日

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能看到秘鲁乐队的身影,他们真的是无处不在。昨天晚上我在田町站下车后,忽然听到了西蒙与加芬科尔①演唱的那首著名的《老鹰之歌》②的旋律,从自动扶梯

①西蒙与加芬科尔(Simon and Garfunkel):由保罗西蒙和亚特加芬科尔组成的二重唱组合,以演唱好莱坞经典电影《毕业生》的主题曲而在国际流行乐坛大红大紫。——译者注

②《老鹰之歌》( El Condor Pasa):一首反抗西班牙殖民者在南美秘鲁一带的印地安民歌,后被保罗西蒙改编,用英文翻唱。——译者注

上走下来后,我又看到了他们——披着斗篷的五个人,胸前别着无线话筒,正在吹手中的排笛。“我不是在都柏林刚刚见过你们吗?”我很想走过去问他们,“噢,不,等等,我在香港、牛津、米兰、布达佩斯、多伦多和南达科他州的苏瀑布市不都见到过你们吗?”

2月16日

昨天在从公园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决定去剪个头发,走进理发店时,理发师正坐着看电视,我进门之后,他帮我把包放在了那三把空椅子上,然后招呼我坐了下来。当他为我在胸前围了一块布时,我意识到他的手上有粪便,很有可能就在他的手掌上。根据手掌散发的味道来看,我的判断绝对不会有错,因此每一次看到他举起剪刀,我就浑身发麻。如果想用目光追查出目标的影踪,首先要平静下来才行,但他总是很忙,而且手里又总是攥着东西,所以很难仔细地对其进行观察,而且我们当时一直忙于交谈,也就难以分心做其他事情。

无论他手上是不是有粪便,你都无法否认他是个热情洋溢、待人友好的理发师,而且理发技术高人一等。他刚刚踏入理发行业时,就赢得过什么大型理发比赛,我知道这一消息是因为他给我看了他获奖时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大概比现在年轻五十岁,手里拿着一座奖杯,开心地笑着。“我可获得了第一名。”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我探过头去,想趁机看清楚他的手掌,“你确定不是第二名吗?”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