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爱好甩不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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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走开

在凯特布什的最新专辑中,有一首歌叫做《空袭》。一个春天的下午,休坐在屋里听这首歌。以前在城里居住的时候,我总是埋怨他在屋里放歌,“这样会打扰到邻居们的!”我说。不过到了诺曼底以后,这个理由变得毫无根据了,我也不得不承认会被打扰到的人就是我。其实一般歌曲的旋律我都能接受,只是歌词经常会让我心烦,尤其是当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总想找个理由让自己分心的时候。例如,如果有句歌词的结尾是“凛冽”,我就忍不住会想下一句末尾与之押韵的会是哪个词,“威胁”,我会这么想,“不,等等,这个音乐专辑是圣诞节特辑,那就应该是‘过节’才对。对,应该是‘过节’这个词。”

如果猜对了,我就会嘲笑作词者的水平,让人一猜就中。如果没猜对,我就会说他“故意装傻”。这是从我的出版商那里学到的一个词语,他想将这个词语用作我上一本书的书名。总之,对于作词者来说,他永远不会赢得我的好感。如果歌词写得很糟糕或者歌曲听起来就像噪声中掺杂着尖叫的话,我就会更加厌恶这首歌。这样一来,我觉得自己不光性格古怪,而且愈加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就像是令人生厌的老古董,整日抱怨:“你,还有你那摇滚音乐!”

当我在家时,有些歌手的音乐是不允许休在屋里播放的,不过凯特布什并不是其中之一,至少到现在,她都一直没有包括在内。我刚才提到的那首叫做《空袭》的歌曲,是以许多小鸟的啭鸣声开始的。如果你住在城市里,刚听到时可能还会吓一跳,不过在诺曼底,这样的声音从早到晚都在我们耳边连绵不绝,是这里永恒的旋律。即使每年的某些时节,这种唧唧喳喳的喧嚣声会变得模糊一些,但从未消失过,这样一来,你会时常产生生活在一个大鸟笼中的错觉。每天我除了能听到云雀和燕子的呼唤,还能听到在外面马路上横冲直撞的鸡鸭鹅们演奏的交响曲。等到晚上它们全都就寝后,猫头鹰又出动了,一直鬼哭狼嚎到天亮。天亮后,又会继续重复前一天的旋律。

凯特布什的这首歌播放了大概半分钟时,我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后来发现是一只小鸟正在用喙敲打着家里的窗玻璃。过了一会儿,又飞来一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鸟,开始在旁边的窗户前做同样的事情。如果它们敲一两下就飞走的话,我只会把这件事情当成是偶发事件,但这两只鸟却连续不断地敲打着窗户,越敲越起劲,像是啄木鸟一样。“它们到底怎么了?”我问。

休翻出了专辑的歌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也许这首歌里面的鸟叫声说我们这里有免费的食物。”他猜测说,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鸟传播的信息要更加邪恶:或许歌曲中的鸟儿正在号召所有的鸟起义,甚至是谋杀人类。虽然我的想法听起来似乎很疯狂,但根据我的了解,这些飞禽们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头脑简单,无忧无虑。就拿乌鸦来说,每年到了冬天,它们就会在附近的田野中转悠,用尖尖的喙把刚出生的小羊羔的眼睛叼出来吞进肚子里。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它们食不果腹到必须把羊羔这种被世界人民公认为天真无邪的象征弄瞎?还是因为它们天性本恶,和窗外那两个敲窗户的家伙一样?

“你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啊?”我问道。它们退后了几步,倒

退到了花盆中,休息片刻之后,再次向窗玻璃发起进攻。

“它们折腾一阵子也就累了。”休说。但它们从未感到疲倦过,即使天空乌云密布,开始下雨时它们也没有离开半步。到了傍晚,它们依然在执著地敲打,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依然毫不退缩。我躺在家里的长沙发上,一边做字谜游戏,一边侧耳倾听着羽毛碰撞玻璃的独特声音。每过两分钟,我就会把报纸放到一边,穿过房间。“你们真觉得我们屋里面那么好吗?”我问它们,“你们觉得我们屋里面有什么你们离开就活不了的东西呢?”我走近窗户,它们就会吓得扑棱棱楞楞地飞走,但就在我躺回沙发的一刹那,它们就又回来了。然后我就无奈地说:“好吧,如果你们那么迫切地想进来的话……”

但我把窗户打开,这两位就失去了兴趣,然后我关上窗户,继续做我的字谜。但这时,那两只鸟就又会出现在窗前,继续实施骚扰。然后我又说:“好吧,如果你们那么迫切地想进来的话……”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精神错乱指的就是重复不断地去尝试做同一件事,而且每一次都期待会有不同的结果。这也就是说,如果重复不断地把自己往窗户上撞,或者重复不断地为它们打开窗户,而且相信这些往窗户上撞的家伙会飞进你的房间,参观一遍,然后毫无遗憾地离开的话,会是一种更加疯狂的行为。

带着种种的疑问,我查阅了《鸟类的世界》这本书,那是一本就像字典那么厚的附有插图的工具书。根据上面的记载,我了解到了“菲律宾鹰”是一种冷酷无情的食肉动物,它的点心主要是猴子。而且我可以认定窗外的那两只生物叫做“苍头燕雀”①,它们的尺寸和书中描述的十分相符,从头到尾大概有六英寸,腿部很长,喙呈粉色,翅膀上有白色羽毛,呈弯曲的带状。书中还介绍说,它们的食物包括水果、草种和昆虫,而且一些“苍头燕雀”喜欢去印度或者北非过冬,但书中并没有

①苍头燕雀(Chaffinch):雀形目,新大陆燕雀科鸣禽,在欧洲最常见。——译者注

解释它们为什么想闯进我们的屋子。

“难道我们这里有它们在非洲发现的什么东西吗?”我问道。休从小在非洲长大,一直快到成年时才离开,他却对我说:“你问我干吗?”

太阳下山后,鸟儿们就都飞走了,但到了第二天清晨,它们又准时返回到原地做同样的事情。由于它们总是从花盆那里起跑,而且有时候还会不小心一屁股坐进去,里面的花朵都被它们踩踏得不成样子了,花瓣和根茎散落得到处都是。窗玻璃上也留下了它们抓挠的痕迹,还有一种液体的印痕,是那种黏稠的带有气泡的液体,我猜想那是它们的唾液,愤怒时产生的唾液。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我问。

休告诉我不用理睬它们。“它们只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这是他对于一切事物的解释,从吵闹的孩子到低空飞行的飞机,都是如此。“你扭过头去,它们就走了。”他告诉我。但我怎么可能扭过头去,置之不理呢?

现在看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做一个稻草人把它们吓走了。如果你心情很好,做个稻草人倒也很有意思。我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将一把扫帚倒置,在上面套上一只纸袋,在纸袋上画了一张怒气冲冲的人脸,然后用钢丝棉做了稻草人的头发。但这样一来,这个稻草人看起来就像是位衰老无力的老奶奶,皮肤黝黑得有些吓人,而且怒发冲冠,因为没有胳膊而生气。鸟儿们觉得这个稻草人很有意思,对着它暗暗地笑了一会儿,又退后了几步,再次向窗玻璃发起进攻。

另外一个想法操作起来就相对容易一些,那就是爬到阁楼上休的工作室里去。几年之前,这个阁楼还空荡荡的,后来,休的手头多了几个项目,他开始在那里专心致志地临摹起人头像来,临摹的对象都是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人物的头部照片。他最终完成的肖像图风格迥异,但对我最有用处的就是那些看起来很像恐怖分子的人头像,例如美国航空航班的劫机者穆罕默德阿塔的头像和窗玻璃的大小十分匹配,而且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当鸟儿们看到有个恐怖分子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它们马上尖叫着飞走了。

我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但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熟悉的撞击声从书架旁边一扇拉着窗帘的窗户那里传来,所以我爬上了阁楼,又拿了一张劫机者的头像。来来回回几趟之后,我们客厅的四面窗户都安全了,但鸟儿们紧接着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卧室的窗户上。我别无选择,只得又重返阁楼。

休一直就像买糖果那样买CD听,除了CD以外,他收藏的歌带数量也十分惊人。大部分歌带都是他年轻的时候买的,虽然我很不情愿,但它们还是千里迢迢地随着我们来到了诺曼底,其中包括齐柏林飞艇乐队①的专辑和平克弗洛伊德乐队②的《月之暗面》。如果在一个充满着令人作呕味道的宿舍中不间断地播放这些歌曲,休一定就会理解我的感受了。每天我凌晨五点出去散步,回来时就会听到从阁楼上传来歌手尖锐刺耳的叫喊声,“快关掉吧!”我冲着休喊,当然他肯定听不到我说话,所以我只能爬上阁楼,然后就会看到他坐在画架前,一只脚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另一只脚则跟着录音机里传出的噪声打拍子,那些噪声都是一些身穿装饰有闪亮金属片的紧身连衣裤的家伙发出的。

“把录音机关上行吗?”我说。

①齐柏林飞艇乐队(Led Zeppelin):英国最早的重金属乐队之一,他们将多种风格(最显著的是世界音乐和英国民歌)融入他们的音乐,超越了其他乐队,与众不同的还有,该乐队确定了 album-oriented rock(专辑导向摇滚)的概念,他们拒绝从专辑中拿出较流行的歌曲作为单曲发行。——译者注

②平克弗洛伊德乐队(Pink Floyd):1965年成立于英国伦敦,风格是迷幻摇滚,是摇滚史上最伟大的乐队之一,对西方文化有着深远影响。其最著名的专辑有《月影》(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和《迷墙》(The Wall)。——译者注

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他收藏的歌带感到高兴,但苍头燕雀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我需要的是印有与真人头部一样大小的头像的歌带封面,所以我从A字母打头的歌带开始搜索,把所有的歌带都翻了个底朝天。让我惊喜的是,休收藏的这些歌带并不全都那么糟糕。“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一盘专辑呢!”我自言自语道,然后我就拿着罗贝塔弗莱克①的头像走下楼,贴在了卧室的窗玻璃上,这是她的专辑《第二章》的封面。对于我来说,这个歌手看起来友好和善,不过鸟儿们和我的想法却不相同。它们又将目标转移到了曾经用作给奶牛挤奶的一个房间,于是我又将那里的窗玻璃贴上了鲍勃迪伦、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琼阿姆翠汀和唐娜萨玛②,这些把苍头燕雀吓得魂飞魄散。

然后那对小鸟又转向了楼上我的办公室,不过它们没想到,我和詹妮斯乔普林正等着它们呢!旁边还有邦妮瑞特和罗德尼克罗维尔守护,以防天窗也遭到攻击。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鸟儿们对天窗毫不感兴趣。水平方向的平面不属于它们的管辖范围,所以它们又去了卫生间。

到了傍晚,家里的每一扇窗户都封上了。从前一天暴风雨开始时就一直笼罩在天空的乌云也终于散去,于是我准备出去散散步,到旁边的村子去走一走。我平时经常走的路线都是环形的,会从一座刷过灰泥的房屋经过,里面住着一对风烛残年的老夫妇。他们一直在家里的前院养兔子,但去年夏天,那些兔子都不见了。我觉得它们失踪的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么是他们把兔子吃了,这一现象在这个地区还比较常见;要么

①罗贝塔弗莱克(Roberta Flack):20世纪美国传奇性黑人女歌手,在美国歌坛被奉为前辈级歌后,由她演唱的《第一次我看到你的脸》(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Your Face)和《轻歌销魂》(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等众多歌曲已被奉为世界经典,现虽隐身歌坛,但麦当娜、惠特尼休斯顿等歌坛巨星都曾拜她为师。——译者注

②唐娜萨玛等:这些及下文中提到的詹妮斯乔普林、邦妮瑞特和罗德尼克罗维尔均为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著名歌手、音乐人。 ——译者注

是他们把兔子放生了,这种行为迄今为止尚未听说过。然后他们把以前养兔子用的围栏拆掉了,用木头搭起了一间粗陋的棚屋。几个月后,在棚屋门前的台阶上出现了一只笼子,大小比较适合饲养啮齿类动物,但他们放进去的不是小白鼠,而是一对已经发育完全的喜鹊。它们都是体形偏大的鸟类,和乌鸦差不多高,所以这个笼子作为它们的栖息地实在是太小了。喜鹊又和小鹦鹉不同,小鹦鹉最终会安静下来,但喜鹊却一直想要找到笼子的出口,就像全身着了火一样地上蹿下跳,从笼子的一端冲向另一端,不断地将头部撞向铁丝结成的笼顶。

它们那种绝望的情绪很快就感染到了我,看到它们绝望的挣扎,我的心跳就开始加快。因为它们不仅陷入了被囚禁的境地,而且对于自己的境遇完全没有概念,更不明白这样的挣扎其实是徒劳的——也只有下地狱才会是这种感觉吧!那些喜鹊让我变得沮丧忧虑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走到家,但我最终还是回到了家,因为看到家时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尤其是最近,到了晚上七点,家里西面墙壁上的灯亮了起来,清晰地映射出两个劫机者和十几个创作型歌手的头像。他们好像就站在窗前,有些冲着我微笑,似乎看到我很开心;有些只是注视着前方,似乎正在听音乐,或者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