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爱好甩不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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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措不及防 (2)

那间法医办公室位于美国西部的一个城市。那里的人们都会随身携带枪支,司机们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停车位就朝着对方开火。法医们办公的那幢楼很低,看起来也极为普通。它坐落在离市区很远的偏僻郊区,位于铁路轨道和一家橡皮印章制造厂之间。大厅里放着一盆花,那里还有一位接待员,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放了一瓶“格伦山”牌的空气清新剂。“平时经常喷一喷,就闻不到尸体的腐烂味道了。”她解释说。我明白,她提到的腐烂尸体是说,有些人死时身边没有其他人,等到被发现时尸体已经腐烂了。万圣节那天就有这样一个案例,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换灯泡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当场死亡。过了四天半后,在他那没有安装空调的房间里,人们在地板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我们拉开装尸袋拉链的一刹那,整个房间立即充满了腐臭味。尸体剖检是在上午进行的,当时在场的一位法医将其描述为“美国职业保障机构的味道”。我们的确应该与他人建立起互相照顾的“伙伴系统”,而这个案例就是我亲眼见过的最好例证。“绝对不要独居,”我告诉自己说,“换灯泡之前,一定要从另外一个房间叫个人过来看着你换,直到换好为止。”

从我来到法医办公室的第一天起,到万圣节那一天为止,我根据自己的观察列出的“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已经有三页了,其中包括以下注意事项:绝对不要在垃圾箱中睡觉;绝对不能低估蜜蜂的能力;开敞篷车时,绝对不要跟在平板运货卡车后面;绝对不要变老;绝对不要在火车附近醉酒;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自慰时都要确保有充足的空气可以呼吸。最后一项是根据不计其数的案例总结出来的,而且范围波及全国,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男人都是趁妻子不在家的时候穿上妻子的衣服这么做的。因此我想忠告那些有类似倾向的人,那就是:你的尸体被发现后,警察们会为你那盛装打扮的尸体拍照,然后将照片装在专门的影集中,被像我这样受不了尸体腐臭味道的人偷窥。他们会偷偷地躲在病历室里边欣赏边感叹:“噢,我的天啊!噢,我的天啊!噢,我的天啊!”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你那葡萄紫色的脸庞,还是你选择的那条和身上的女式衬衫十分搭配的南瓜花项链。

我并不是专门趁万圣节那天去的办公室,但事情总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也许你会觉得到了万圣节那一天,大多数的死亡案例肯定都会和小孩子有关,因为会有很多嘴里喊着“不给糖果就捣蛋”的小家伙被汽车撞倒了或者被下了毒药的糖果毒死。其实那一天和其他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特别的不同之处,早晨我们看到那位已经腐烂的老人,而下午我就陪同一位女法医赶往一起谋杀案的审理现场。那个受害者的尸体是由她负责解剖的,因此她要代表检查部门出庭作证。这起案件的很多细节都引起了我的关注,例如那溅满鲜血的证物、子弹的弹道等。但最让我疑惑的还是被告的母亲,她来到法庭时穿的是一条磨边牛仔短裤和一件印有《捉鬼敢死队》①的T恤衫。我知道她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人们看到她禁不住还是会想:她把法庭当成什么了?化装舞会吗?

审判结束后,我又回到了办公室。回去后就看到另外一个女法医拿着一根在沙漠中找到的脊椎骨,试图把里面的蛆虫都清理出来。旁边还有一个腐烂的人头,她打算先把它煮一煮,然后研究一下外露头颅上的挫伤。她让我把这项安排告诉主任法医,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更加注意自己当时的措辞才对,我当时是这么说的:“下午五点钟,点燃炉子,煮一下那只古代的头盖骨。”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自然让人毛骨悚然,而且我还要像一个无情的歹徒那样表现得十分镇静,真是可悲。那天晚上,我没有回旅店,而是和负责运输尸体的司机们围坐在一起聊天。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最近被交警开了罚单,因为他把车开到了两人合用的汽车车道上,他试图和交警辩解,车后座上那具尸体应该也算是车上的乘客,所以车上一共有两个人,但最后以失败告终。我原本以为这些司机都是那种性格乖僻、长相凶狠的人,他们整日居住在地下室里,不和社会上其他的人来往。但情况却恰恰相反,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在殡仪馆工作,告诉我吉卜赛人举办的葬礼是最糟糕的。“他们就驻扎在停车场里,通上电源,坐在那里烤鸡吃,好像永远都烤不完。”他们回忆说,有一次还在一间卧室的门缝里看到自杀者的一只眼睛卡在了那里。说完他们就打开了电视,开始看一部恐怖电影,当然我相信他们不会觉得恐怖。

我们就这样一直待到了午夜。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过来敲门,他穿着写有“佛罗里达州德通纳海滩”标语的运动衫,想要来这里租车,运输人员拒绝了他。于是他朝着一辆发动机正在空转的汽车招了招手,让他的女朋友过来帮忙。那是个可爱而轻浮的女孩,她走过来之后就把

①《捉鬼敢死队》( Ghostbusters):1984年在美国上映的一部恐怖科幻喜剧片。此片是美国影史上最受欢迎,也是最搞笑的喜剧之一,融合了动作、冒险以及令人瞠目结舌的电影特效。——译者注

身体贴在了房门上,开始卖弄风情。她的身体趴在门上的一刹那,我眼前浮现的却是她躺在了解剖台上的样子。她身体的各个器官被分解后放在了她的身边,排放成一排。现在我看到任何人都会产生这种反应,我很担心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再也不会改变。在法医办公室的那段时间里,我大大开阔了眼界,看清楚许多残酷的事实,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安全的,我们无法控制世界上发生的事。虽然喊着“不要糖果就捣蛋”的小孩们可能不会在万圣节时遇难,但他早晚都有可能出事。我也是这样,我身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毫无疑问,在接下来的几周内,我整个人变得百无聊赖,毫无生趣。十一月初,我回到了家,始终排斥身边每一个人和我接触。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身上的忧郁气息也渐渐地开始散去。到了感恩节的时候,我看到别人时想象出的只是他们裸露的样子,再也不是裸露的尸体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一周后,我又开始躺在床上吸烟。正当我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那种状态的时候,一件事情发生了。有一天,我去社区附近的一家杂货店买东西,看到一位老太太踩到了地上的一颗葡萄,顿时滑倒在地。她那一跤跌得可不轻,我赶快跑到她身边,扶住了她的胳膊。“在水果蔬菜排架前走路的时候要尤其小心。”我对她说。

“我知道,”她说,“我很有可能会把腿摔断的。”

“其实,”我告诉她,“你很有可能会摔死的。”

老太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我强行按住她,对她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有人就是这样死的,我以前见过。”

她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恐惧。人们只有面对突如其来的、无法抗拒的危险时才会露出那种表情,例如失控偏轨的卡车,摇晃的梯子,还有把你按在地上的疯子,既急切又激动地坚持要告诉你,你认识的一切事物和深爱的所有人都会因为地上的一颗葡萄瞬间全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