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她真的出现在眼前。依旧是那张清丽的脸,淡漠的目光,因为这里的旧迹而温柔,却又在看见他是,大骨子里升起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排斥。
那个决定,他,真的错了呢。
芊孝踱至桌前,看着杯中澄黄的茶水,白烟袅袅,茶香清透,倒是让人心静些许。
两人静静地面对面坐着,一时沉默无声。
杯中茶水终是饮尽,素白的瓷杯中,仅剩几许残茶,在杯底凝聚。
盯着杯子里转动的茶水,芊孝终是打破缄默,打消了自欺欺人的想法。
“姜陵那边,飞烟一人如何撑得起簪花?”语声很轻,却掷地有声。
莫痕抬眸,是不加掩饰的惊讶,不同于刚刚见面时的一闪而逝,他显然没有料到,微抿的嘴唇忍不住颤抖。放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结着厚茧的掌心,触感清晰。
静默一瞬,莫痕回过神,垂眸,想了想,终是开口:“王妃不必担心。”
芊孝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似乎又成熟了呢。原本不算老的年龄,如此磨磨蹭蹭,竟是让他眉宇间不自觉地愈发透着沧桑之气。
又是静默,初夏的风,竟是闷得慌呢。
恬儿不知何时已经新沏了茶,茶香悠悠,伴着风飘散在整个房间里。
素手纤纤,在素白的瓷杯上更衬得指尖白皙,指甲光洁。今日的恬儿着一身宝蓝色莲蓬群,肩头小小的莲蓬设计衬得她更是娇俏,腰间浅色的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水蛇腰,倒真是愈发出水芙蓉般清秀。
为两人各续好茶,恬儿便行至两人中间,看着两人注视的目光,浅浅一笑,“不如,两位听恬儿说吧!”
坐着的两人都是一愣,没有料到一贯沉默的恬儿会如此做。
凝眸看着恬儿浅笑的脸,只见她垂眸,抬手从案上将三个杯子取到面前。目光转过芊孝的脸,又看了看莫痕,她启齿道:“小姐,莫护法,你们同样是为林府的事心有芥蒂,却巧合地于林府重见。”说着,她将一个杯子倒扣在案上。
“剩下的,一个是凤来朝,一个则是姜陵。”恬儿手中又多了两个瓷杯,又扣在案上。
说着,目光流转,袖子一拂,将一开始那只代表林府的杯子拂落,碎在地上。
“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林府已经成为过去,眼下凤莱和姜陵岌岌可危,簪花楼夹在中间,战事可大可小。”恬儿的目光凝在芊孝脸上,望进芊孝眼中。
“从一开始,就存在。如今不过是少了一件事,二位该看眼前,而非追究过去的过错吧。”
恬儿的声音清润轻巧,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叫人忽然云开月明,清朗许多。
芊孝顿了顿,看着回视着恬儿的目光,她……明白她终究不可能逃开,只有真正解决,才能平静生活。而眼前,她是在为她和簪花楼之间,铺一级台阶,搭一座桥罢了。
莫痕无神的目光渐渐亮起来,俯身跪下,双手抱拳,“楼主,请你回来主持大局。莫痕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芊孝无力笑笑,兜兜转转,她还是要走回这一步么?
垂眸无声,却不做回应。
忽然间院外一暗,回头看去,竟是跪了一院子。
黑色的劲装,花枝招展的轻柔身影。满院子的人影,齐声道,“楼主,请你主持大局。”
芊孝笑笑,“不必了,簪花楼系属姜陵,如今我已经嫁入宇王府,自然是凤莱的王妃。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再染指簪花楼了。”
恬儿上前轻轻挽住芊孝垂在身后紧紧握住的手,暖暖的手,温暖芊孝微凉的手。
“楼主……”莫痕抬眸,眼中写满了无奈。
芊孝却没有再看他,转身不去看满院的人,沉声道:“姜陵已经乱了,若我能出手,当日就不会假意饮落花散失忆自废武功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姜陵,助凌烨一臂之力吧。不论雪月何时现世,眼下只有稳定大局方能谈风月传言的实现。”
一席话已经很清晰,众人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此行,无忧亦无喜。无忧者,芊孝依旧心系簪花,总算没有如当日饮下落花散时众人以为的那么不堪设想;无喜者,芊孝仍是不愿接受簪花楼。
眼下,只有先回姜陵,稳定局势方能从长计议。众人凝眉想着,一室沉默。
恬儿却是想到什么,忽然钻到莫痕面前咬耳朵。刚一说完,只见莫痕脸色发黑,眸光闪烁。
洢水苑的簪花楼“易主大会”终究是结束,芊孝与恬儿自是依旧打来路回去。
一路无话。
回到府中,方圆来回话,慕容寔宇已经打理好了。明天,或是后天,便可去姜陵看看了。心中忐忑,不知道簪花楼如今赶回去还来得及不。
夜深,掌灯。
芊孝忽然记起什么,逮住恬儿,悄声问她今日对莫痕说了什么,引得他那样。
她却秀眉一挑,眨着眼道,“我说,莫护法,你可千万别趁小姐和王爷出远门就剿了王府啊。”
芊孝哭笑不得地看着恬儿促狭的脸,嘴角抽了抽。
这个丫头,倒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笑笑,拉住恬儿一道窝在被窝里。恬儿推脱不过,只能顺了芊孝的意。
已经不再寒冷的天,却依旧夜凉如水。
热热的被窝里,芊孝的手却总也暖不起来,依旧冰凉。稍稍一动,就冰到了恬儿。几次过后,恬儿的手从被窝里找到芊孝冰凉的手,轻轻握住,暖暖的掌心,传达着热度。
她明明是百毒不侵的好身体,又是武功高强,有内力护体,本该是比常人耐寒,却不料这样春夏之交的时节,她依旧寒凉。
芊孝侧睡着,手被恬儿握住,放在手间暖着,仿若那是一个将她放在掌间,微微拢起指尖,小心呵护。不错,正是呵护呢。
听着恬儿渐渐沉重的呼吸声,想是这一天也累了。她安静的睡颜,睫毛乖巧地覆在眼睑上。就着恬儿小小的手取暖,她掌心因常年的劳作而长出的薄茧,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很熟悉的感觉,暗自对着恬儿的睡颜自嘲一笑,以前在林府,她不就是这样和恬儿一起睡的吗?
静下来,白日里的一切,在脑海中缓缓回放。她是真的想过,饮下落花散,忘却一切。当时也真是气昏了头,忘了自己百毒不侵。竟是妄图自此对簪花楼丢开手,却不料眼前的一切不遂她意。或许,去姜陵助凌烨一臂之力还需要簪花楼的势力。而这一次,她心甘情愿被利用,担起簪花楼的担子。
失去一切,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既是举手之劳,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能帮凌烨,也没什么不好。
夜灯轻轻摇曳,窗外树影婆娑,影随风动。
一夜无话,次日芊孝携着恬儿花蕊只在东苑歇着,平淡如每一个日子。
这日天气晴好,当是真正进入夏季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时节,宇王府门口,方圆早早着人安排好行头,虽是清晨,路上行人却不少,来来往往,穿梭交织,完全不知姜陵的内乱此刻已经箭在弦上,而凤莱亦是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