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老爸像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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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韩梅迎春惟一的选择 (1)

雨一直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了,淅淅沥沥,似乎不让人的心情发霉老天爷就不甘心!

韩梅迎春特别讨厌下雨!只要一下雨她就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心头压抑得恨不能冲进雨里把自己淋透。当然,这种念头只能一闪而过,韩梅迎春绝对不会这样做,也绝对不敢这样做。

今天是星期六,爸爸坐在靠窗的写字桌前,埋头编着手里的稿子,完全不在意天气好坏。爸爸是一本中学生教学辅导杂志的编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编辑,而且还属于聘任制的。为了能够在柳河市立住脚,爸爸倾尽全力编好自己负责的版面,可惜他编出来的那些东西,连韩梅迎春都不愿意看,更别说口味更加挑剔的中学生。所以,那本杂志一直没什么起色,每月的发行量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万册,并且这还是凭借行政手段强迫订阅的。尽管这样,爸爸依旧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认真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要反复查阅词典。韩梅迎春有时很疑惑,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读这本杂志的时候,注意到了上面的标点符号。

爸爸工作累了,会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伸伸臂,弯弯腰,然后踱到女儿跟前,俯身看看女儿读的书或者做的作业,并且总忘不了说一声:“认真!再认真!”如果他发现女儿正望着窗玻璃发呆,就会屈起中指在桌子上敲一敲,问道:“迎春,你又开小差啦!”

爸爸的提醒顿时令韩梅迎春收回思绪。韩梅迎春小声嘟囔:“还在下雨,好烦哦!”

爸爸扭扭腰,说:“烦啥烦?春雨贵如油。现在地里的庄稼就缺这场雨水呢!”

韩梅迎春知道,爸爸小时候在农村,虽然他进城已经十五年了,每次回老家,乡亲们都把他当城里人看,但爸爸说话做事还是免不了要站在农民的立场上去考虑。爸爸完全是靠自己的勤奋考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后分回县城当了一名中学老师,但他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平庸度过,业余时间拼命写作,希望能一鸣惊人。后来他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了几篇豆腐块大小的短文,于是野心就开始膨胀,他果断地辞去了公职,独自一人来到柳河闯荡。这一闯就是十五年,爸爸由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随着青丝变成白发,爸爸的文学梦也终结了。他不再幻想写出什么传世之作,而是认认真真地当起了编辑。

两年前,韩梅迎春的妈妈在县城下岗了,爸爸经过再三考虑,决定把妻子和女儿接到柳河。爸爸一咬牙掏出多年的那点积蓄,把韩梅迎春送进了如意学校,他要让女儿接受最好的教育。妈妈当初坚决反对,因为家里只有爸爸那点为数不多的收入,如果要进如意学校,光赞助费就高达一万元。但爸爸执意要这样做,他说:“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穷不能穷了教育。不能认为这钱花得不值,我只当是一种投资。”

既然是投资,那当然就盼望着回报。爸爸对回报的期望值非常高。他经常给妻子描绘未来美好的蓝图。爸爸说:“等迎春念高中就让她去考TOFOL,然后申请世界知名大学的奖学金。像哈佛、剑桥、牛津这些名牌大学,奖学金是很高的,一年就是两三万美金,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从这种名牌大学出来,到那些跨国公司去求职再容易不过了,挣个十万美元的年薪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类似这样的说法韩梅迎春听过何止千遍!每听一次她心里的压力就加重一分。她常常在想,万一自己考不到外国名牌大学的奖学金咋办?那样一来,爸爸的希望不就全都落空了吗?爸爸会原谅自己吗?他一定会恨我不争气!甚至说不定会气得把我赶出家门,干脆不认我这个女儿!

韩梅迎春出生在鸡洼镇,那里近年来成了柳河的旅游热点。每到春暖花开,城里人便纷纷自驾车来到鸡洼镇,观赏这里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品尝这里独具特色的风味小吃。关于鸡洼镇的故事,凡是看过“鬼马男生系列”的读者或许都还记得,但有一点恐怕知道的人并不多,那就是鸡洼镇虽然地处偏僻,但这里民风淳朴,尊师重教,在近千年的历史上,这里曾出过两名状元!所以,鸡洼镇有个很奇特的现象,许多年逾古稀的老人,大字不识一个,却能熟背唐诗宋词,甚至有人还能随口吟诵。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后代,很多人一生都跟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韩梅迎春在镇小学读到二年级,妈妈突然下岗了。妈妈原本在一家国营酒厂上班,由于厂里设备简陋,工艺水平低下,很快就从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妈妈下岗后,曾经想去帮朋友看守服装店,每月挣三五百块钱补贴家用,但爸爸坚决反对。他在城里的一家印刷厂给妈妈找了一份工作,每天负责折书页。这份工作很累,挣钱也不多,但妈妈还是接受了,毕竟这样可以一家三口团聚。

自从韩梅迎春出生以来,她一直跟妈妈住在鸡洼镇。爸爸只是逢年过节回来两三次。韩梅迎春对爸爸的印象很淡,她只模模糊糊地晓得,自己的爸爸在城里上班,而且是个很了不起的作家。爸爸每次回家,街坊邻居都上门探望,他们心安理得地抽着爸爸带回来的高级香烟,吃着爸爸带回来的高级糖果,嘴里不断地说些恭维的话。他们夸爸爸是才子,是鸡洼镇最有出息的人。还说他们从小就看出爸爸不同凡响,就连给女儿起名儿都敢起四个字,可见绝非普通人,迟早有一天会一鸣惊人的!

小时候,韩梅迎春一看到邻居们心安理得地吃爸爸带回来的高级糖果,心里就隐隐作痛。她不明白邻居们那些不着边际的夸奖对爸爸来说,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她只觉得爸爸靠好烟好糖换来的恭维,还不如靠自己努力得到的老师的表扬。

有很长一段时间,韩梅迎春都以为爸爸在城里一定非常风光,他写的文章一定常常见诸于报端,城里每个人都读过爸爸写的文章,都知道鸡洼镇出了个叫韩韬的大作家。等随妈妈来到柳河住下之后,韩梅迎春才晓得,柳河市太大了,完全不像鸡洼镇。柳河市的报纸杂志多如牛毛,爸爸一年下来只有寥寥几篇短文章登在报纸上,根本就不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更让韩梅迎春想不到的是,爸爸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他只是受聘于一家中学生杂志社当文字编辑,他跟杂志社里的正式工作人员享受着完全不同的待遇。譬如费嘉宁的妈妈,她是这本杂志社的主编,出门办事有自己的专车,还有专门的司机。而爸爸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辆骑了快十年的自行车。费嘉宁家住在教育局新修的宿舍楼里,家里又大又气派,连费嘉宁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爸爸住的房子却是租别人的,屋里十分简陋不说,除了客厅就只有一间卧室,韩梅迎春到现在都是住在客厅角落里。

韩梅迎春常想,这大概就是城里人和不是城里人的区别。爸爸这辈子拼了命地奋斗,就是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城里人,可他最终也没能如愿。正因为如此,爸爸才把他自己满心的抱负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可是,爸爸的希望就如同背在身上的包袱,真的是好重好重!

到了中午,韩梅迎春感到肚子饿了,便起身想到冰箱里找点吃的。妈妈在厂里加班,中午回不来。她们厂一到春节任务就多得要死,拼命地赶印教材,忙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只要妈妈不回家,爸爸就只能给韩梅迎春泡方便面,要不就带她去路边的小吃店吃炒饭。爸爸是大作家,大作家不会做饭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梅迎春在冰箱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样可以暂时填进肚子的东西,气得她“砰”的一声将冰箱门撞上。

爸爸回过头来问:“你干什么?”

“我饿了!”韩梅迎春没好气地说。

爸爸看看表:“哟,都十二点了,咋还没觉得呢?”

韩梅迎春心想,你当然不觉得?,你才起床多久嘛!

每逢周末,妈妈总要叮嘱韩梅迎春,说爸爸工作辛苦,周末要睡睡懒觉,千万不要吵醒他。但周末是爸爸的周末,它不属于妈妈和韩梅迎春。妈妈即便不加班,也会早早起来收拾房间,洗一大堆换下来的衣服,还要去买两天的菜。韩梅迎春也没有睡懒觉的资格,她必须早早起来,利用上午的时间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下午她要去靳老师家学奥数。第二天还要去学写作文。

爸爸站起来伸伸懒腰:“想吃什么?”

韩梅迎春心里说,我想吃的东西你也不会买,说了也白说,还不如不说。

爸爸又问:“迎春,今儿中午你想吃啥?”

“随便。”

“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力,你可别浪费哦!”爸爸笑道。

韩梅迎春一点也不激动,她知道这种权力是非常有限的。所谓选择是有范围的选择,也就是只能在方便面和炒饭之间作选择。以前韩梅迎春不懂事,以为可以随意选择,总是选自己最想吃的东西,譬如“肯德基”、“香辣蟹”或者“大嘴蛙”,结果不但吃不成,还会被爸爸好一顿数落,什么不懂事啊,什么不该跟别人攀比啊,什么“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哪!总之你只有一个想吃的理由,而爸爸却有一千个反对的借口!现在韩梅迎春大了,她不会再作那种愚蠢的选择,所以她很明智地放弃了选择权。

爸爸说:“你自动放弃可别怪我啊。”

韩梅迎春顿了一下,心想,虽然只有两种选择,但总比没有选择好,于是便说:“吃炒饭去吧。”

爸爸一副有求必应的样子,豪爽地说:“没问题!走!”

路边的小吃店面积不大,但吃饭的人却不少。拥挤的店堂里摆了六张小桌,桌椅面上都油腻腻的。爸爸用手摸了一下,然后扯起嗓门儿喊:“擦桌子——”

“来啦来啦!”店主人连忙跑过来,撕了一截卫生纸,揉成一团,胡乱将桌椅擦了一遍。

其实长时间积攒起来的油腻,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擦干净的,但爸爸已经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来两份炒饭,”爸爸用手支着下巴,眼睛瞟着墙上的价目表,“一份青椒肉丝炒饭,一份红烧肉炒饭。”

店主人很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今天吃炒饭的人多,已经卖完了。换点别的吧。”

爸爸很遗憾地说:“那就来两碗面条,一碗烧肉面,一碗炸酱面。”

店主人热情推荐道:“要不要尝尝我们新添的海鲜面?包你满意!”

“多少钱一碗?”爸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