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卷成为了我们家的一道夏日标准菜。我们有时在午餐和晚餐时趁热吃,有时将它们打包后作为野餐在坎松、博都恩或者伊斯拜亨的湖边享用——几乎是每天,我们在完成农活或者从集市回来后都会跑到湖里游泳。我们经常和阿德勒、帕斯卡一起制作家庭简餐。帕斯卡负责烹调主菜,而我则负责头餐部分,像是蔬菜卷。
帕斯卡和阿德勒不过二十出头,还是大学生,这次他们在帕斯卡父亲的度假屋里消夏,房子就在我们屋前那条路的另一头,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他们。帕斯卡喜欢品尝美食和烹饪,这点很像他的父亲。许多年来,我们一起合作过很多次,像是把他从河水里捞上来的鱼填满食材,用我去山上远足时带回来的野生蘑菇制作鲜美的黑调味汁,或者用马索的蔬菜园里的菜,制作菠菜或茴香奶油烤菜。
在我的记忆中,水为普罗旺斯那些漫长和炎热的夏季勾勒出了轮廓。那个时候,我们曾经畅游嬉戏过的河流和湖泊呈现了那些日子的地理形态。而每一个我们曾经游过泳的地点都与食物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的夏季是在大普罗旺斯的一个相对较小的地方度过的,内陆水域基本上都是凡尔东河的分支。凡尔东河源自临海的阿尔卑斯山脉,流向西南方,它首先穿越了一条风景如画的深峡谷——凡尔东峡谷,然后流经瓦尔省,最后与朵昂思河汇合。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凡尔东河边建造了许多水坝来提供灌溉用水和饮用水以及水力发电。
坎松湖离我们家最近,走十分钟就到了。这个湖在凡尔东河流域里不过是稍宽的一个区域,它建于1975年,那时,凡尔东河边建起了一系列的水坝,河水涌入了一条深而窄的峡谷,并且淹没了一部分坎松平原。坎松新出现的“湖滨”岸上点缀着柳树和野草,还能看到一家小农舍的遗迹。我们尝试着在某棵树下找到了一块阴凉地,铺开草席,打开铝质沙滩椅,支起野餐篮,然后把它靠在树干上。
我们的野餐很简单——橄榄、新鲜棍式面包、“小笑牛”奶酪(奥利弗最喜欢吃的)、卡门贝乳酪、火腿片、巧克力和一些水果。我为埃塞尔和奥利弗带来了水和法奇那橘汁气泡饮料,而我和唐纳德喝红葡萄酒。有时候,我会用一点红洋葱和一块味道浓厚的大蒜醋油沙司搅拌成沙拉。我们把面包片蘸到沙拉汁里,然后放上奶酪和火腿,或者两个都用上,这样就做成了三明治。盘子在最后会用面包擦干净,然后包起来放回篮子里,带回家后再洗干净。
在坎松湖边的一天,总是少不了要拜访对岸湖边的咖啡馆。回家之前,我们会走到马路上,过桥。咖啡馆的露台上种了一排桑树,面朝着湖水,我们会在桑树浓重的树荫下找个座位坐下来。马路把吧台和咖啡馆的内部装饰同露台隔开了。我们会看着服务生穿过马路来到露台上记下我们要的饮料。唐纳德和我会点浓咖啡,然后我们中的一个会陪着埃塞尔和奥利弗穿过马路,从咖啡馆大大的冷藏箱里,挑选冰淇淋。
有那么一两次,我们会在夏夜里回到咖啡馆享用薄而脆的披萨。披萨上加了自家做的番茄汁、橄榄、奶酪和凤尾鱼或者蘑菇,然后放进用木头作燃料的烤箱里烘烤。湖边是我们下午的玩耍场地,如果月亮露面了,湖面便会笼上一层暗灰的银光,而如果没有月亮的身影,湖面则如墨汁一般漆黑。我们喝咖啡和吃冰淇淋的时候,铁皮桌上还是光秃秃的,而这时,它们上面铺好了红白格棉布桌布,还盖了一层白色的厚而不透水的纸。用绳子挂在树上的小彩灯已经开始闪闪发光了。我们会点一杯玫瑰红葡萄酒,为埃塞尔和奥利弗点法奇那橘汁气泡饮料,然后共享披萨。
我们最喜欢的用餐地点是瑞拉斯大教堂酒店,顺着咖啡馆前的道路往下走就到了。它在一个拐弯处,正好是道路开始往里埃茨高原爬升的地方。在那里看不到湖水,只能看到湖边的小麦田和大麦田,但是在餐厅的露台上,我们还是能够感觉到湖水的存在,闻到湖水的气息。
在那些日子里,有两代人——祖父、女儿以及女儿的丈夫——在酒店和餐馆里工作,而那时候他们年幼的孩子们会在餐厅边上或者露台的角落里玩耍。就像那个咖啡馆一样,瑞拉斯大教堂酒店被道路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露台,悬铃木为上面摆放的桌子带去了荫凉,另一边是酒店和餐厅,还有老式的建筑和花园。
布鲁诺家的人曾经告诉过我们许多东西,这家餐厅就是其中之一。
“你必须去那里,”布鲁诺先生坚持说,“他们做的普罗旺斯菜很完美,都是那家人自己做的。非常地道。祖父迪先生和她的妻子——现在已经去世了——一战后买下了那个餐厅。他在那场战争中受伤了,现在脚还是跛的。在那些日子里,汽车还没出现,或者汽车还是个新奇玩意——记住,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内陆有些地方甚至还没有道路。”
“酒店,”布鲁诺先生继续说,“也是公用马车的一个停靠站,那个时候马车是这一带主要的交通工具。你有没有看过尚·芝奴的书?他生活在马诺思克。他的书里描写了,在那些日子里普罗旺斯高地和村庄,以及与世隔绝的农场里的生活,一直写到了他去世的前几年。那些书会让你领略到马车时代的生活,特别是那本《收获》。”
我写下了备忘录,提醒自己买这本书,最终我还是买到了。我很喜欢这本书。书中,芝奴描述了十九世纪初期人们在普罗旺斯高地的生活,那副若隐若现的画面丰富了眼前的这片景观,给予了它深度和内涵。看着那些就像瑞拉斯大教堂饭店一样,坐落道路边上跨越了世纪的饭店,我能够又一次地为它们添上马匹、马车和来自《收获》里的人物。而对于我来说,他的其它书只是加强了我对这片土地的历史感觉而已。
“现在,如果你到了大教堂饭店,你会注意到在道路一侧有一个非常高大宽敞的车库。那是为马车和马匹准备的。啊,但是我们现在谈论的是食物。他们自己腌制火腿,自己制作罐头肉酱和皱胃,甚至自己做白酒煨羊蹄、羊肚卷。他们自己有个很大的菜园,,每天都从里面选取食材。如果你想吃新鲜的鱼,那么在后面也有一个鳟鱼池,换的水是凡尔东河的。你在其他地方不会找到更加美味、更加新鲜的食物。”我们必须尝试一下。
第一次进入餐厅时,我从某种程度上觉得有点害怕。它比我们习惯的任何餐厅都要正式,非常非常安静。六月的夜晚凉意阵阵,虽然有许多人都在露台上吃着开胃菜,正餐还是会在室内进行。进入餐厅后,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像是剧场休息室的地方,一边是用整块木头和锌做成的柜台,另一边是一排盆栽植物。我们看到盆栽植物后方是餐厅餐桌,上面铺着厚厚的亮银色淀粉白餐布,桃红色的缎子落地窗帘用金色的粗绳子收拢着,贴在了桃红色的墙纸上,烘托着整个气氛。墙上挂的是镀了金边的油画。大部分桌子旁都有人在用餐。
“晚上好。”一个年轻女人迎接了我们,她简单地穿着米黄色短裙和白色短衫。“请问是用晚餐吗?”她看着埃塞尔和奥利弗,微笑着问。“是的。”唐纳德回答。我认出了这个女人,她就是那些从花园里出来,顺着马路走的女人中的一个。
我有点焦虑,因为我们在这个安静的用餐环境中将无可避免地坐上至少一个半小时,我无法确定我们的孩子是否能始终保持餐桌礼仪,而当我们坐在了接近餐厅后部的窗边时,我很高兴。奥利弗带来了那时他最喜欢的特种部队模型玩具,而埃塞尔则带着一个芭比娃娃和几套娃娃的服装,以及一本少女侦探南希探案口袋书。他们更为享受的是在这样一个别致的餐厅里进餐的新奇感,并且对于一些用餐者带的狗尤为感兴趣。那些狗有的趴在椅子上,有的蜷缩在主人的脚边。
我们俩点了茴香酒,给埃塞尔和奥利弗点了石榴柠檬汁,然后浏览了一下菜单。突然,一扇后门在靠近我们的地方被推开了,出现了一个高个驼背的男人,他穿着一条棕色的长裤和一件褐紫红色毛线背心,一只手上提着一条火腿上的精华部分,另一只手提着一篮子蔬菜,双臂下各夹着一瓶葡萄酒。他穿过了餐厅。看到他,我很激动,因为当布鲁诺先生向我们谈起他时,我马上赋予了这个老男人一段浪漫的过去,我觉得他是美食和这片土地上历史的一部分。
“看,”我轻声说,“他肯定是餐厅老板,布鲁诺先生向我们说起过的那个祖父。”我们看着他走过去,他的步伐缓慢而谨慎,双眼直视前方。他的鼻子很大,银色的头发很浓密。“记得吗,布鲁诺先生告诉过我们他们自己腌火腿。”在他穿过几扇回转门时,我们匆匆看了一眼厨房。
在过去,作为公共马车驿站的小旅馆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它们不仅为旅客,还为动物种植和提供食物。马车的大小各异,最大的旅馆里面有三个小客房,能容纳最多二十个人和两千多磅重的行李。虽然坎松很小,世纪之交时也只有几百人,但是在连接着迪尼海岸、阿尔卑斯高山河谷和朵昂思西部马诺思克,以及福尔卡基耶内陆地区的道路上,它却是很重要的一站。
小旅馆由拥有者们一代代传承下来,通常与各种大农场为邻,因此小旅馆的饭菜与那些本地农家饭菜相同。他们用自己养的猪制成猪肉食品;自家饲养的鸡、兔、羔羊、绵羊和乳鸽为过往饥饿的旅客们提供新鲜的肉食;在附近的森林里,他们捕食包括飞鸟在内的各种猎物;他们饲养了许多山羊和绵羊,从而获得羊奶和制作奶酪;蔬菜园里,一年四季都生长着蔬菜;而在野外,他们经常搜集芦笋、韭葱、蘑菇和蜗牛作为补充食物。
洞穴状的厨房里安装了用木材生火的炉子和烤箱,木炭炉子作用在于,可以放置大而深的锅里在上面,用文火慢慢炖肉或者烧开水。橄榄、葡萄酒、橄榄油、土豆、洋葱和坚果被储存在地窖里。腌肉用钩子挂在通风良好的房间里,始终保持着较低的温度。
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欧洲对于食品安全的标准日益严格,并更为严格地要求执行时,像瑞拉斯大教堂酒店这样的地方还一直遵循着旧日的传统。当然,他们仍然会提供新鲜的、手工制和应季的美味食物。秋天,餐厅会取出自家制作的红肠、罐头肉酱和用野公猪肉做食材的焖肉。他们会在厨房的后门从朋友们那儿买来野生鸡油菌和牛肝菌,或者一家人出去采集,然后放在炒鸡蛋和调味汁中。冬天,为了制作标准食物松露,他们会出去搜寻或者秘密购买。一月时,家猪被屠宰完后,新鲜猪肉和猪血香肠马上就会出现在菜单上。接下来的春天,芦笋、羊肚蕈、羔羊肉、嫩豌豆、蚕豆和洋蓟是主要食物。
在瑞拉斯大教堂酒店吃的第一餐让我们印象深刻,这是因为它的简单和风味,还因为埃塞尔和奥利弗在用餐过程中,保有好奇心,从不抱怨,一直在期待着下一盘端来的菜。我们点了一餐三道菜的三份客饭,又按菜单为奥利弗点了一份主菜,还要了一玻璃瓶红葡萄酒。第一道菜我选择了一盘开胃蔬菜沙拉,埃塞尔和唐纳德要的是猪肉食品,打算我们四个人一起享用。放着猪肉食品的三个浅口盘上加了几勺从罐子里直接舀出来的自制肉酱。肉酱里有少许从法国生熏腿上切下来的肥肉肉片——我确定就是来自于刚刚穿过餐厅的那条火腿、同马索家很像的圆形红肠肉以及我们所说的标准香肠,区别于盐腌的法国生熏腿。浅口盘里还有一块黄油、少量青黑色的橄榄和一点醋渍小黄瓜。
开胃蔬菜沙拉的分量较小,但是有很多我最喜欢的胡萝卜丝沙拉,还有撒了橄榄油和欧芹的新鲜土豆丝、夏季番茄和黄瓜。番茄上撒了少许大蒜粉,黄瓜上只是拌了些盐、辣椒粉和橄榄油。每一种不同的小沙拉都堆放在独立的莴苣叶上,整个盘子都用黑橄榄点缀着。一筐法式棍子面包也被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