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张嘴是老,闭嘴是老,越来越倚老卖老了?”有人对我这样说。
这引起我想到,原来老中自有乐趣,所以不由自主会卖弄出来。若是不乐而苦,那就要讳老而不会卖老了。
有些老人德高望重,乐于将经验之谈传授后代。我德薄能鲜,做不到这一点。我的老年乐趣是敢把胡思乱想变成胡言乱语,不怕被人耻笑。例如,我敢说,我对音乐是看的,是看电视荧屏上的音乐。耳聋眼花加起来对音乐就有了特殊感受。我这话只怕难得有老人会同意。
我欣赏荧屏上有的歌星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好像要随着歌声一同冲出来。我真佩服那年轻的心脏经受得起这种震动。我耳力不灵,不会发生共振,否则我就不看了。
广播有一点不如电视是看不见。听加看,甚至注重的是看而不是听,更能领略歌声。听不清歌词不要紧,只要有抑扬顿挫的旋律配上歌星的形象动作就可以助我进入音乐境界,还往往使我想入非非。这便是我的老年乐趣。而且非到八十岁开外不可,早些时我还没有此乐。
看荧屏音乐,我有时想到,凤冠霞帔的杨贵妃唱《马赛曲》,或是一队兵马俑唱《梁祝》,或是虞姬手执宝剑唱“你大胆往前走”。诸如此类境界真让我衷心佩服,乐不可支。
今年四月间偶然看到荧屏上断断续续出现的《莫扎特之旅》,忽然对钢琴协奏曲有了“灵犀一点通”。心里想着这位只活了三十五岁的天才音乐家,眼里看着那位弹琴的女士的优美姿态,尤其是她偶然抬头仿佛望指挥棒影时有意无意将双眼圆睁两眉高耸显出额上临时皱纹以掩盖稚气面容,顿时她手下的琴声化成一幅绝妙的乐曲形象。两百年前的青年莫扎特的曲音竟能使我清醒地进入梦境。这一次人和乐的美妙的合一好像给我打开了钢琴曲的大门。心中的和眼前的,作曲者和演奏者,声音和形象,都在我的模糊的眼中耳中化为一体,呈现出一个仿佛熟识而又陌生的世界。可惜能看的音乐我见得太少了。单独靠耳朵,我的音乐感不灵。能眼耳并用看音乐,是我老年的乐趣,是年纪赐我的恩惠。
老来乐,乐在自得其乐。不老的人不能分享此乐。除看音乐以外还有不少乐趣。我不怕说出来,写出来,只因我确实是老了。
“真该有顶帽子来保护你那胡思乱想的脑袋。”这是一个女孩子给我的临别赠言。这句话说得真聪明。听这句话后我又开心了好一阵子。
难道我头上没有一顶帽子吗?白发编成的这顶“老”帽子摘不下来,我也不愿去掉,要靠它保护我不被人瞧不起,得人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