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小说大发展，三个顶尖构成三角，《三国》、《水浒》、《西游》。三书各霸一方，都自称有历史依据，其中却是虚拟人物。三书都是长期发展的总结，有了刻本还定不下来，查得出演变的轨迹。此外还有对顶角。一个角尖是《金瓶梅》，对顶的一角是明清之际的《玉娇梨》、《平山冷燕》之流。这三书都用人的名姓作书名而又可串讲，显然后两书是对着前一书来的。《金》处处违反礼法而以报应遮羞。《玉》、《平》处处遵循礼法，树立才子佳人偶像。《金》谎报《水浒》中一段，显然自有来历，却查不出轨迹，大概民间流传久已消亡，刻成后也无定本。另两书则是个人创作，欲以理想之善对抗前书中现实之恶。《金》以对话见长，但决非录音。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引两段改本仍能显出两种口吻和两种笔调，可见作者拟人的本领。另两本的对话文质彬彬，结构如八股，人物似剪纸。这两个对顶的角各自大有发展，一直延续到清代甚至民国。《三》、《水》、《西》则各耸高峰，后来除有少数不孝子孙外，没有大发展。唯一站得住的怕只有《西游补》。那好像《金》之补《水》，不是续书。
清代小说突出了对顶角的不可分离，显出了同一趋向，那便是阴盛阳衰，女权大张。无论《聊斋》、《镜花缘》、《红楼梦》、《醒世姻缘传》以至许多弹词都是女胜于男。连《儒林外史》也还要塞进一个奇女沈琼枝。以女杰唐赛儿为背景的骈文小说《燕山外史》，开民国时期《玉梨魂》之类“鸳鸯蝴蝶派”的先河，非《游仙窟》可比。狭邪小说似侮辱女性实暴露男性丑态，以臭为香，络绎不绝。侠义小说以男为主，但开始于《儿女英雄传》的女侠十三妹，远承“红线”和“聂隐娘”，到民国又出现刺雍正的吕四娘。若从妹喜、褒姒、妲己、吕雉、赵飞燕、杨玉环、武则天数到清孝庄皇后、王熙凤、那拉氏（慈禧），考察一下小说中历史的和非历史的女性人物，也许会有所发现，从汉到清大有变化。
五四以后小说又出现三角。《呐喊》、《彷徨》是一角，《幻灭》、《动摇》、《追求》是又一角，《灭亡》可算第三角。由书名即可见动向。对顶角也有，那是现代文学史书中所讲的和所不讲的正相对立，直到194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