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只记得最后看见茵子被月妙打得生死不知,橙被月妙击飞到了百草园的西边高台之上,也是九死一生。突然胸中的怒火如要烧穿了肝肠,只觉得只要能杀了月妙,便是就此万劫不复也甘愿的。
等我醒来的时候,那个叫花婷的小姑娘正看着我。说:“还好还好,没事了没事了。”橙说:“那是,我兄弟命大呢。”
我立时坐起身来,看到橙站在阿旺身边,脸上虽无血色,却依然懒洋洋地朝我笑。除了他、花婷和另一个不认识的老头之外,所有人都或死或伤躺在如是亭内,双目紧闭。茵子坐在我边上,好在刚刚已经醒了,很虚弱地看着我,却是充满了喜悦。我知道她已经没有大碍,伸过去双手握着她。
橙走过来蹲下,拍拍我的脸,我抓住他的手,说:“我永远不要再和你分开。”
橙笑嘻嘻地说:“什么,你一只手抓我另一只手抓茵子,到底对谁说呢,别跟我玩暧昧。”
他见我不知怎么应答,又说:“罢了不折腾你了,你小子从小就笨笨的。去看看你的师父吧,他有话对你说。”
阿旺靠坐在亭柱上,我起身走到他边上。阿旺苦笑道:“你刚才又鬼走了,可惜还是没能彻底伤到月妙。为免更多的无谓伤亡,我把钥匙给了他。”
我说:“你给了他?那你没事么?”
阿旺说:“手无缚鸡之力,但死不了。”
我说:“月妙人呢?”
我身后那老头说:“你精神倒好,一醒过来就能站直了问月妙,看来百草园的草药功效确实不错。”
我说:“你是谁?”
老头说:“我是东园太白。”
我又问:“月妙人呢?”
橙说:“来,向右转。”
我向右转,远远看见西面高台之上,架着一门青铜古炮。大炮周围连接着四台奇怪的大型机器,分别有四个人在操纵。月妙站在炮口处,衣衫有些残败,脸上却还是显得很高兴。
阿旺说:“那口炮,少说也有千年历史,从三百多年前百草园初具规模的时候就放在此处,或者说整个百草园就是以这门巨炮为核心建成的。炮身几丈有余,炮口直径就有将近一米,内里已经被泥尘塞满,结得比铁还硬。我和东园麟当时就是看中这炮够久、够稳、够重,才把虫洞的开口放在了这里面。”
我说:“那些机器是做什么的?”
橙说:“能量分离器,他们是月妙叫来的物理学家和工程师,在提炼零点能和负物质,月妙是个疯子,说要我们所有人亲眼欣赏他穿越时空的大业,所以才留我们性命。”
我说:“他叫你们看你们就看,难道在这等死不成?”
阿旺说:“当然不是,万一不慎能量爆炸,别说我们,整个西香城都会被能量波炸为尘灰。只是在等时机,他用钥匙打开虫洞的时候,虫洞附近的的三维空间会被负能量扭曲,局部的引力、惯性和时间进程都会被强行改变。那时候大约有几分钟时间月妙是一动都不能动的,等于给我们提供了反击的机会,只不过可能要牺牲一个去对付他的人。因为虫洞周围的能量场很不稳定,假如月妙遭到攻击,元气相互鼓荡,刹那之间就会引发时空塌缩,连锁反应之后引出零点能内爆。虽然这个内爆没有穿越虫洞的能量爆炸那么强烈,却也足以把整个百草园夷为平地。”
我说:“那岂不是要在几分钟之内把所有人都撤走?”
阿旺说:“撤走是来不及的,我会用遁法作个多元结界,把如是亭锁起来,可以避过爆炸的殃及。”
突然警报声起,东面上空连声呼啸,灯光明耀,电磁波战斗机,神经毒气投放机遮天蔽日的向这边蔓延。南世界政府屡战不下,看来已经出动了最强警力,月妙那边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不多时,上百架战斗机悬浮在大观园上空,又有许多特工和特种部队从百草园入口涌进来,有人用扩音器大喊:“放下武器,过来投降!”
橙看了看周围,说:“这人找我茬呢,就我一个有武器的。”
月妙很恼怒,正要发难,几声低呼。我看到四名工程师雀跃不已,四台机器包围的那个范围内,连月妙和古炮在内的整个空间开始波浪状地摆动,如同海市蜃楼。月妙如释重负地撇了一眼高台下的警察,将一样东西放进炮口,似乎是钥匙。轻做了个动作之后,一场黄芒,阿旺的隐蔽结界被解开了。古炮内飘散出深蓝色的光彩,将月妙整个人慢慢裹在中间。
东园太白说:“是时候了。我去给他来一下子。”
阿旺说:“你不会功夫,那是白白送死么,要突破那道能量结界需要一定的元气,现在所有醒着的人里面,只有我还能勉强突破结界。还是我去吧,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活了一把年纪,也有些腻味了。”
说完阿旺站起身来。橙说:“你不能去,万一能量失衡爆炸了,没有你的保护,这里所有人都会丧命。这些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对付月妙就交给我。”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代替阿旺去,橙就说了这番话出来,大关节上他总是比我果断。于是我说:“你忘了还有我,我说过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我们兄弟共同进退,死也死在一起。”
阿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橙,终于叹口气说:“好吧,你们千万小心,我会全力保护这里的人。”
阿旺说话从来不会这么黯然,所以我知道这次过去多半会没命回来,不禁看了看茵子。茵子也正看我们,眼神里是无限的凄楚。这一去,可能要下辈子再见了。
橙用金属手拍了拍我,说:“果然是好兄弟,怕不怕?”
我想说不怕,但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怕也要去,不怕也要去。于是紧紧抱了抱橙示意我不怕,然后再也不看茵子半眼,转身走出了如是亭。
我迈开了两步,却发现第三步怎么也迈不开去,浑身僵硬,如同被人点了穴。我哪里会防备有人竟然在这时候从后面点我的穴,我觉得自己被人轻轻地抱了起来,抱回了亭内。
那人抱了我在茵子边上坐下,说:“小海,还记得么,小时候的那根琉璃糖,我让了你一次,今天,我再让你一次。你替我好好照顾茵子,虽然有点煽情但是,我爱你。”
橙捧住我的脑袋,曲了手指在我额头上敲了敲,扛起扭曲得不太好看的棍子,大踏步向炮台走去。我想说话,却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我愣愣地看着橙越走越远,眼眶里开始泪水蔓延。茵子紧紧抓着我的手,不住颤抖。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想,我不要的。
一切都很平静,阿旺盘坐在亭子中央,双手结印,一张巨大的淡黄色半圆网状光芒,把整个如是亭笼罩在内。透过光芒,我隐约看到橙的身影,如同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不如那个镜子里的人,我永远不如他,永远欠着他。
蓝色的光芒,像初升的太阳从高台中央升腾而起,渐渐地吞噬了月妙和橙,吞噬了四个科学家,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夜空开始变亮,亮得发白,白得纯净。
记得我和橙还连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有段时间很想和他分开。他却说,要一辈子缠着我,以后长大了还是要共睡一张床,共吃一个蛋糕,甚至共用一个老婆。我没有答应,然后他突然说:“小海,其实我对你还是蛮好的,只要有床,我就腾多一点的地方给你,有蛋糕,我让你多吃点就是了,有老婆,你一个人用,我看着快活快活也就是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好不好?”
可是现在,不想分开是我,要走的是你呢。你要怎么兑现对我的承诺。是不是因为我自己也总是承诺茵子可却一直没有兑现,现在要你来报复我。
我在心里对着泛白的天空说话。
很久以后,天空又黑了下来。茵子起身帮我解了穴,我冲出去,整条东吴大街上千建筑群已被悉数夷平,所有的战斗机散落在四周,成为焦铁。山河、楼房被能量冲击波扫为废墟,半个西香城被刹那间抹成了瓦砾飞灰,火势还在蔓延。方圆数千米内,只剩下一个如是亭,孤单单立在残垣断壁之中,分外格色。在原本炮台的地方,半径十多米的巨大深坑里横躺着变了形的青铜炮身,和一具烧焦的躯体。一具没了右手和右脚的躯体。
我不知道为什么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炸得粉碎,我也没有必要知道,茵子走过来靠在我肩上,哭得梨花带雨。我站在橙面前,看着这个残缺的身子,仿佛觉得自己站在地狱。
天空开始蒙蒙亮,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然后我抬头看见了月妙,他从空中降了下来,眉毛和头发都已烧尽,身上的衣物也已破败不堪。
他的脸在抽搐,眼睛血红,像一个刚从地狱逃离的恶鬼。
我甩开茵子冲上去,使尽了浑身的元气,琉璃掌铺天盖地地击向月妙,然后我被他的崩月手打了回来,我口喷鲜血,躺在橙的遗体边上再也起不来。月妙口中大叫:“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这些渣滓全杀了!”
我倒希望他能杀了我。
我看着月妙朝茵子扑过去。
半天一个霹雳,落在月妙身上,雷声阵阵,黑云滚滚。茵子周围风起冰飞,漫天雪花。那些雪花远远衍生,瞬间弥亘百余米。
我看见茵子眼睛发紫,双手扬起,一记又一记的霹雳破空而下,穿过雪花打到月妙身上。天雷落得越来越密,银龙群一样疾速游下来,撞在地上炸得土石纷飞,震耳欲聋。但大多数都击中了月妙,月妙浑身的衣衫已被烧尽,雕像般站在离茵子七八步远的地方,被雷连续地劈,直到最后一个雷将他的身体劈成了碎片,随风吹散,灰飞烟灭。
万劫不复。
茵子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几片雪花落在她头发上,特别精致。
茵子的鬼走状态,让我想起了好多事。
橙
我醒过来的时候,想到了我十年前醒过来的那次,情况似乎完全一样。
也是小白这张老脸,在啪啦啪啦地抽我耳光,说:“听到我说话么,抬抬右手看。”
我抬了抬右手,一条新的金属臂,我说:“你要再敢抽我,我也给你来一下子。”我跳起身来,看到自己在茶禅堂的厢房里,说:“他妈的,我怎么又没死,我是妖!”
小白说:“妖你萝卜。是佛舍利护着你的身体,要不然你早被炸作沙尘暴了。”
我说:“舍利子这么厉害,大爆炸都炸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