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茵子甫进门看见这般情状,吃了一惊,杵在当场不知当如何行止,半晌才说:“怎么会这样的,是徐离紫妖么?”
我冷冷地说:“不是,他们都没外伤,徐离紫妖下手不会遮遮掩掩,何况她根本找不到这里。”
茵子说:“那这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杀他们?没理由啊?”
我说:“理由肯定有,只是我们都还想不到。但我估计,杀叔叔的人和十年前引发家里大火的人,是同一个。”
茵子说:“现在要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起身走进了叔叔的卧室。我把叔叔的公文包拿到客厅,打开各处夹层,将里面的东西巨细无遗尽数倒在地毯上,仔细翻找。东西不少,有笔记本电脑、钱包、信用卡、数字相机、几枚超导体电池、通讯录和一些关于神经疾病的文件。从文件上可以看出,他和爹一样,都是官方医疗机构的医生。
数字相机里有上百张照片,多半是一次医学成果展的展会现场照片。其中人像照只有十几张,在这十几张人像照里,他只和两个人有合影。一个是中年妇女,合影三张,另一个是谢顶的老头,合影多达八张。我打开叔叔的笔记本电脑,调出所有文件,逐个文件夹比对搜索。在第二个盘符里分别找到了妇女和老头的其他一些照片,两个文件夹的名称分别是:安娜、范松南。
我在那本绿色小通讯录里查到了安娜和范松南的地址,又在叔叔的通讯腕带上调出地址。核对一致之后发现两人都是医生,我地对茵子说:“你去找安娜,我找这个范老头。我有预感,今晚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茵子有些踌躇,说:“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出发,我有些累,先陪我喝杯茶好么?”
我看了看茵子憔悴的面容,心中突然充满了怜惜,今天一整天,她确实经历太多险境了,再坚强,都毕竟是个女孩子。我说:“好吧。”
茵子去厨房沏茶的时候,我把叔叔和小莎的尸身搬进了卧室。
茵子端出两杯茶和几个鱼丝面包。我看到面包才意识到,我们都还没吃晚饭,刚才井凉小寨酒楼里好端端的一桌菜,被徐离紫妖劈翻了,半口都没尝到。茵子说:“冰箱里只有面包,凑合着填肚子。”
我和茶吃了几个面包,看见茵子捧着茶杯忧郁地望着地上。我说:“别担心,查到凶手之后,我们便可以好好计划一下未来。”
茵子微微地笑,好像很乐意我提到未来两个字。过了阵子,她突然说:“海,你确定找到那两个医生就能查出真相么。不如我们不要追查下去了,我们这就走吧,好不好,去远离世界大陆的小岛上。我不想报仇了,报了仇,妈妈和茜子也活不过来,你父母也活不过来。”
我厉声道:“屁话!我和凶手不能共日月,追到哪都要将他撕碎!”
我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样子定然恶形恶相,我看见茵子的泪在眼眶中环转闪耀,最终聚成浑圆的两粒,静悄悄滑下。她轻轻地说:“难道你心中只记挂着报仇么,报仇真的重要么?”
在艾罗地下冰库的衡门之后,我一度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我可以抛开河洛宫,抛开仇恨,抛开所有的纠葛,只要和茵子在一起,那些都可以揽到身后不闻不见。但是自从叔叔正面告诉我橙死去的真相之后,我报仇的愿望又开始疯狂地滋长,空前的强烈。
因为我已经豁然,当年,爹娘并没有在路上遗落琉璃糖,他们本就只买了一块,谁放弃了这块糖,便代表谁放弃了生命。是我害死了他。
在我内心深处,最想报是这个仇,可讽刺的是橙的仇人却是我自己,我能把自己杀了么。不能,我背负的不是我独自的性命,橙把他的生命寄嫁到我的躯体里,我要代替他活下去。我不想永远在想报仇但又无法自我了断的矛盾里闪避不得,不知进退。所以我最终找到一个突破口去宣泄自己的仇恨,那就是我确信爹娘也是为人所害的。我非要找到这个凶手,彻彻底底地报一次仇,让自己的心能获得几分坦夷,只有抓紧这几分坦夷,我才有勇气面对橙为我牺牲的事实。而这些念头,茵子没有必要知道。
茵子哭起来虽然动人,但我不该惹她哭,我说:“对不起。”
然后觉得很困,似乎被茵子的眼泪催发,一整天的疲倦都袭了上来。我说:“休息下吧,我也累了。”茵子听我这么说,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向后略为靠倒,阖上了眼睛。我看着她的头发铺散在沙发上,楚楚动人,窗外已然漆黑一片,夜了。
我睡醒过来的时候,看看时间已经是两小时之后了。我用手指轻弹茵子的面颊,叫醒了她,说:“再核记一次地址,走吧。”
范松南医生的家和叔叔家相距不远,我坐上出租车,心中的兴奋达到了顶点。我仿佛预感,范医生的家,便有所有答案。
我的预感是正确的,但是这些答案我却永远无法找出来了。因为我下车的时候,看见面前余火未尽,消防队仍在忙碌。三具烧焦的尸体被拉出来摆在路边,围满了人。有人说,范医生全家被杀了,之后纵火,女儿才十八岁,真是惨绝人寰。显然凶手总是能快我一步把线索掐断。几分钟后,茵子发消息过来说,安娜医生的家也是被焚烧殆尽,夫妻均已死亡。我笑了,无可奈何地笑,看着夜空下的余火,心内的愤恨如要裂胸喷薄出来。
我和茵子再次会合的时候,均是两手空空。而更让我恨得牙都要咬碎得是,清凉府的大火,火势凶猛。好在周围的人工湖挡住了火势不至于蔓延。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每一步都被人算尽,我看着围观赏火的这些居民,有种感觉,那个狡黠的放火专家始终尾随着我和茵子,离的不远,却费尽气力逮不到分毫。范医生一家,安娜医生一家,叔叔一家,再算上凉袖、黑木元、艾罗,到目前为止,今天死去的人多达十个。至于那些南世界的政府兵,不计其数。这是个无比血腥的日子。
我说:“能怎么样呢,都完了,如你所愿,我们皓首白发都报不了仇了。”
茵子说:“那也好的。”
我看着茵子,想起来这是我和她事隔十年,第二次站在一起看着火焰舞动,而这次,真的举目无亲了。霎那间我没有了目标,仇恨一夜风吹瘦。虽然心有不甘,但还能做的,确实只有断了纷扰念想,和茵子计划出海去。如她所说,那也好的。
我狠下了决心,将那张匿名纸条揉成一团,掷进了火里。这代表我和从前的一切仇恨永远成了灰烬,再也无从查起。
我说:“连夜么?”
茵子说:“反正今天一直在赶路,连夜。”
我也觉得还是披星戴月地离开比较妥贴,天亮了组织里更不知闪出什么事体。走出数十丈,尚能见到清凉府上空的红光,我停下来向着那边望一会儿,告别叔叔。我们从世纪银行取了所有的钱,两人加起来大约是二十多亿。我有七亿,她将近十五亿。我看着茵子,茵子说,费钱的女人比男人费,省钱的女人比男人省。
但我还是想不通,再省也不能是一比二的数额。我纳闷地抽出五千万存进茶禅堂的帐户以防徐离紫妖的追杀。
玛雅岛没有车直达,要乘飘移列车到最近的猫扑岛,租船而往,想来之前约好了要泛舟撑桨的日子,竟然就是在今天。可是我与茵子来到海底飘移地铁等车的时候,却看到了站台下的一头猪。
这猪只有足球大小,通体乌黑,毛发井然,眼神总似乎犯困,神态有点傻呼呼但是又貌似看不起人的嚣张样子。我和茵子对忘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遁世失败的落寞,因为我们都是看着这头猪长大的,它叫困困,是阿旺的贴身宠物。困困在的地方,阿旺也不远了。
困困领着我们走出飘移地铁站的时候,我想起了云衫。记得困困幼时体积只有仓鼠那么大,那时候云衫她们四姐妹刚进河洛宫不到一年,都才八岁。云衫经常趁阿旺不留意,把困困抓去装在一分米见方的盒子里盖好,然后摇,妄想把困困的智商摇得和自己不相上下。
虽然现在看来是略见功效,但困困还是比云衫强些,至少阿旺会偶尔放任困困独自出门,冷缨则不放心。冷缨对云衫的四大教条是,不要听坏人说话,看见坏人要打,组织下达的任务目标都是坏人,只有组织里的才是好人。这也好,长大后云衫执行任务目的性十分明确。
橙
说起来河洛宫真是有点纵深感的,怎么能在地上挖掘出这么大的空间搭建二十几个厅堂,还金碧辉煌,估计花的钱比茶禅堂多了十倍不止,有点和整个中和寺扩建的资金不相上下的样子。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好赚钱的职业果然是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