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临城“蓝钢皮”被劫,这一消息震动了山东,继而迅速传遍整个中国,甚至传至海外,于是,一时间各地报纸迅即以大字标题报道了这一消息。各报社的记者们纷纷北上南下,从四面八方赶往临城、枣庄,然后就四处打探各种关于土匪、劫车案的消息,当地驻军、渔民、樵夫都成了他们的的采访对象,紧接着一篇篇有关劫车案的的电稿发往各地大小报刊,这使得临城劫车案迅速成为全国的焦点。
而在这些记者们忙得不亦乐乎的同时,当地驻军和北平的官老爷们也纷纷离开酒桌妓院来处理这件事,因为劫车案中有三十多个外国人,这可是头等大事,弄不好就会丢了乌纱帽。
与此同时,在山上,码子们在中国人票中找到一个懂英语的人,他是上海一家医学院的学生,码子们让他担任翻译,让他告诉洋票们,给山东督军田中玉写一封信,告诉这位督军,如将山中剿匪军队撤回,当将洋人释放,否则撕票。但让码子们意外的是,这些洋票们此时还不忘了他们的绅士原则,他们竟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先将乘客中的妇女和儿童释放,然后才答应写这封信。
码子们商议了一下,很快同意了洋票的条件,而洋票们也爽快地写信。当信件被送下山后,为防止官军突袭救票,码子们决定押着人票转移,经过辗转、迂回的跋涉,来到了码子们的老巢,一个被称为抱犊崮山岗。
这抱犊崮原名君山,又名豹子谷,位于峄县、临沂、费县、腾县四县交界处,海拔800米,位于群山环抱中,周围有70多座山峰,而这座山是其中最高一座。抱犊崮在低矮的群山中显得特别突出,其山势极为险峻,从三个侧面看,它的山坡都是立陡难攀的,而在另一面略有倾斜的山顶上,山顶出却又突出一悬崖绝壁的巨石,这种形状被当地人称为“崮”。但在山顶则是一马平川的平地,上面竟然有400余亩良田,因而这里昔时为耕种此田,但由于山势陡峭,耕牛没法上山,因此只好把一个小牛犊抱上崮,养大后作为耕牛,此山也因此得名抱犊崮。
从防守的角度来看,抱犊崮可谓易守难攻,整座山体全为坚硬陡峭的岩石,四周又是悬崖峭壁,通往山顶的仅山北的一条石路。这条路从山脚往上,越来越窄,时而隐没夹在陡壁之间,时而身临绝壁,到了上半部,有许多地方,人们必须借助石匠凿出的半环形把手或打入的木桩,才能攀援而上,稍一疏失,即有直落崮底丧生之虞。因此,这确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
山顶曾有一个寺院,此前数百年来香火不断,但民国以来在此修行的和尚因不断受到土匪的侵扰,最终不堪忍受,只好放弃这块净土,而这座寺院也就成了码子们的殿堂。这里很快就成为码子们的云集之地,山上的土匪越聚越多,逐渐整个抱犊崮成为土匪老巢。当码子们占据这块乐园之后,他们中有些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就是曾作为华工在欧洲挖战壕,卖苦力,现在他们正好利用在在欧洲战场中学会了的军事工程的设计和施工,在山顶四周边缘开凿了数条标准的战壕。这些战壕中都配有地下房屋,既可当工事,又可住宿;另外还开凿了山洞,用以储藏粮食、物品。但抱犊崮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崮顶没有无水源,平时用水只能到山下的一个小泉处取用,码子们担心一旦被官兵包围,水源就会断绝,因此,码子们又在崮顶又凿了一个丈余见方的蓄水池。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这个方形的蓄水池正好可以用来安置伤病员和重要肉票。
在有了这个万无一失的老巢之后,平时也就只需要留少数人看守,大部分人就可以在山下百里外活动,只有被官兵追剿得无路可走时,才退到这个易守难攻的老巢来。而官军曾几次追击土匪到此,也曾数次攻山,但除了损兵折将外始终一无所获,相反,有了这个无法攻克的巢穴,土匪们却越来越猖獗,民国以来,方圆数百里地区可以说是盗匪如毛。峄县、临城等地,码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家劫舍,绑票勒索,而通过这里的津浦铁路自然也是屡遭劫难。只不过以往都是在列车经过是被劫走些财务,而这一次却是铁轨被破坏,列车倾覆,全车包括三十多个洋人在内的三百多人被劫持,这就震动了全国。
抱犊崮上的土匪总杆首名叫孙桂枝,他一般不出山,就坐阵崮顶。而码子们平时也是分为数十股,由孙美瑶、郭其才、周天伦、刘守廷、孙美松等杆首分别带领。这些土匪来源复杂,有一些是各军阀部队的战败后的溃兵,还有一些是部队的裁兵,另外还有一战后从欧洲战场回来的华工,再有就是一些实在没法活下去的贫民,只好落草为寇。这数十股土匪平时各自为战,分头打家劫舍,只有大行动时才对码子合股。这次劫车的总策划者就是孙家兄弟,即孙美瑶,也就是劫车案中的那个年轻人,此时他不过仅25岁。孙家兄弟是峄县孙家庄人,本来出身殷实小康之家,因当地军警诬赖屡次骚扰勒索,其兄孙美珠一怒之下亲自点燃了自家房屋,然后落草为寇,而没想到竟然一呼百应,短短数月之被就聚众千余人,占据抱犊崮为巢。孙美珠自封为山东建国自治军第五路总司令,孙家兄弟推举其叔父孙桂枝为总杆首,孙美珠为大都督。但孙家兄弟的迅速崛起也招来了山东军政府的严厉打击。
近年来,山东第六混成旅旅长兼兖州镇守使何锋钰负责在此剿匪,此人也算是一个剿匪干将,第六混成旅在临城一带频繁出击,只是由于土匪众多,又各自为战,四处活动,因而第六旅数年来疲于奔命,收获却不多,直到1922年7月,何锋钰所部终于将大杆首孙美珠围困在峄县西集,并最终击毙孙美珠,枭首示众。孙美珠死后,其弟孙美瑶继之,但数月前,何锋钰再接再厉,步步进逼,再次将孙家兄弟中的孙美松围困在一个山头上,只是由于山势险要,何锋钰无法攻上山,而孙美松也无法下山逃脱,于是双方就僵持在这儿。让何锋钰没想到的是,孙美瑶竟然比其兄更为胆大妄为,而且足智多谋,为解孙美松之围,孙美瑶于是大胆地策划了临城劫车案,而且行动颇为干脆漂亮。
劫车案发生后,由于车上有众多洋人,英、美、法、意、比等国驻华公使于劫车案发生的第二天就联合向北平外交部提出抗议,要求北平政府在3天之内使外国人质获释,但同时表示坚决反对武力进剿,以保证人质安全。而日本则趁机提出应该对中国铁路实行“国际共管”。面对众多列强的外交压力和日本的趁火打劫,北平政府和山东军政当局惶惶不安。但北平内部却有严厉围剿和谈判解决两种意见,长期为全国各地匪患困扰的交通部对土匪深恶痛绝,连夜开会,极力主张进行血腥围剿,决不手软。交通部甚至表示,剿匪经费可以由交通部支付;但外交部却受欧美压力主张谈判解决。北平政府一时左右为难,而欧美外交团又敦促行动迟缓的北平政府,提出必须在12日前解决此事。
无奈之下,北平政府严令山东军政府妥善解决此事,山东都督田中玉立早已焦头烂额,立即指派军务帮办郑士琦为剿抚总司令,会同第六旅旅长何锋钰、陆军第二十混成旅旅长吴长植,负责围剿土匪,一面加强对土匪的围攻,一面寻找机会谈判。
于此同时,北平高官们纷纷南下,交通总长吴毓麟亲自来到山东,与田中玉、省长熊炳琦同赴枣庄;外交部也已派员赶赴枣庄;此外还有江苏督军齐燮元的代表温世珍,徐海镇守使陈调元,直鲁豫巡阅使曹馄的代表、美国人安特生。另外,北平为了能顺利解决此事,还特意找了几个熟悉黑社会、土匪的人物,如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此人实际上是北方帮会头子;另外还有被招安的匪首郭泰胜、了宏荃等人。而外国领事和驻华武官也开来专列,就停在车站督办。此外还有许多民间团体,如为居间调停、接济人质的衣食,人质中的中国人质家属们也会同北京、天津、上海的商界派出代表,这些人到了枣庄后就组成了“全国公团枣庄临时联合会”;而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连附近的小商贩也都赶来凑热闹。一时间,枣庄汇聚了来自各方的政客、军政显要、商贾富家,成了风云之地。
尽管高官云集,但实际上具体做事的并不多,真正与土匪打交道只是山东都督田中玉委派的剿抚总司令郑士琦。郑士琦到枣庄后,一面布置官兵包围抱犊崮,一面积极寻找能与土匪面对面说话的中间人。郑士琦来到枣庄后当晚就邀请滕、峄二县有名望的士绅汇聚一堂,他想请这些当地乡绅出面与土匪交涉。然而,他不知道,这种“交涉”在当地人看来就是“说票”,而此前由于多年的剿匪,当时官府和军队为了断绝土匪的绑票交易,早已下令任何人不得与土匪说票,甚至不允许苦主去“说票”、“赎票”,凡是有此嫌疑者一律按“通匪”、“资匪”论处,与土匪同罪。所以,当郑士琦提出由乡绅们去说票的时候,众乡绅都噤若寒蝉,无人知应。无奈,郑士琦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并向他们保证,此事有他本人和山东都督大人一同保证,绝不会因此获罪。郑士琦等官方人等一再恳请各位为国家出力,但众人仍然低头不语,其实乡绅们早已对政府失去了信任,这种事很难说会不会遭到牵连。郑士琦见状,只好说,只要有人前去劝告土匪答应交涉即可,以后谈判由官方出面。
最后,乡绅们推举两名在鲁南各县最有威望的人士出头,一个人叫党金元,滕县人,实际上也是当地青帮“大”字辈,为各县士绅领袖;另一人叫李炳章,峄县人,也是青帮“大”字辈,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人称“李太少爷”。这二人本来就是混迹于黑白两道,他们也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党、李二人于6月11日一大早就出发进山。
党、李二人一进山就以青帮长辈身责备码子们说:“劫车一案闹大了,连北平城都惊动了,现在枣庄来了很多军政要人,而洋鬼子们也把兵舰开到了南京下关。北平是不是被洋鬼子压制且不说,单说这惹怒了洋人,就是国民政府不管,洋人也要自己派兵攻打抱犊崮,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抱犊崮再易守难攻恐怕也架不住洋人的洋枪洋炮,你们也未必守得住。现在方圆百里之内都是官兵,你们这样一闹,青帮兄弟的日子也不好过。”
孙桂枝、孙美瑶等人听了也感到事态严重,但孙美瑶既然做了这件事,也就根本没怕过什么,他从跟着大哥烧了自家房子落草为寇那天起,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了,孙美瑶只是沉默不语。党、李二人也深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孙美瑶虽然年轻,但绝非等闲之辈,而且此人心狠手辣也早已众所周知。故此,党、李二人也以静对静,一面神态自若地饮茶,一面缓缓地说道:“兄弟们劫车也就是为了图财,任何事也总有个了结,我们二人来此不是做说票的,而是和你们一起找条路,大家最后都能安享福寿。”
孙美瑶闻听此言,知道这二位的话中必有话,于是说道,“我孙家叔父、兄弟早对二位大名有所耳闻,敬仰已久,今天二位既然前来,也就不必客套,有话直说,也请二位为我们这帮弟兄谋个出路,怎样才能安享福寿?”
“现在官府受洋人所迫,不敢妄自用兵,愿意和你们交涉,你们为何不如趁此机会接受招安呢?今后可以享受军饷,身穿军装,再有活动不也名正言顺,这样对官府来说也有台阶可下。你们看如何?”
孙美瑶等人互相看了看,说:“招安当然是好事,但恐怕也不那么简单。”
码子中曾两度被招安、在军阀张敬尧部下当过连长的郭其才这时也开了口:“二位老爷子这样说,俺们当然依了。但总的一步步来,眼下,官兵们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可是得先解决的,不然,我们缺衣少食,自家性命都不保,票子们就更难说了。”
党、李二人回答说:“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来说票的。你们的想法我们自然清楚,这位兄弟说得也对,事情总得一步步来,我们来这儿也传个话,山东都督委派的剿抚总司令郑士琦委托我给各位带个话:你们若愿意,就派代表跟官府去谈,官府保证不扣你们的人;官府若派人进山来谈,你们也不得扣留或杀死。”
“这是自然,就烦劳二位老爷子在此稍候,我们商议一下。”
孙桂枝、孙美瑶等人走出殿堂就计议起来。此时孙桂芝不禁惦念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也姓孙,绰号孙瘸子,原先曾因在上海大世界作案被捕,后越狱北逃。途中却又被抱犊崮股匪绑架,但交谈之后发现,原来都是同道之人。孙瘸子留在山寨后曾为码子们充当军师,出谋划策,然而,这些码子们大多数都是些农民,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孙瘸子的计策往往不为匪首们采纳,孙瘸子一怒之下离开了山寨,不辞而别了。孙桂枝心想此人要是在此,或许能为他们很好地谋划谋划。但孙美瑶也是个有胆有识的人,他最后告诉党、李二人,眼下只提出两个要求:
“一、抱犊崮不撤围不谈;二、谈判要有洋人与本地士绅居间,以资保证。”
党、李二人自然也明白孙美瑶的心思,得了回话,就当即起身下山去了。
二人当晚到枣庄向郑士琦报告了孙美瑶的两个条件。北平政府官员、山东地方官员于是一起前往车站,他们是前去请示住在车站督办此事的洋大人们。外国领事商量后,通知北平官员,同意孙美瑶的要求。郑士琦当即令二十旅从山中退至峨山口。
然而让郑士琦火冒三丈的是,在二十旅撤退的时候,土匪竟开枪追击,而士兵则奉命不得还击,郑士琦知道,这是孙美瑶再向官兵们示威庆贺,但郑士琦也只能拍桌子骂娘,此时他是不敢弄出丝毫意外。
但此后土匪们与官方的谈判就陷入停滞,直至12日上午,这是欧美外交团要求的时间,事情仍然没有任何进展。火急火燎的北平和山东官员们坐卧不安,只好由李炳章与美国人安特生、江苏交涉员温世珍再次入山,请土匪派代表出山,与山东都督田中玉、交通总长吴毓麟直接谈判。
待李炳章、安特生和温世珍等人离去后,抱犊崮上众杆首却热闹起来,原因有两个,一来码子们对官府历来不信任,此去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二来,众杆首都想在以后的招安中弄个成为头头,但又怕官府反复无常,而且究竟应该派谁去谈判也是个事。匪徒中很多人并不愿意抛头露面,因为招安后被杀的事也是屡见不鲜,究竟是福是祸很难说。
议来议去,最终还是得有人下山,最终,众杆首一致推举孙美瑶和郭其才为代表,而众人也答应,在招安后,孙美瑶任司令,郭其才任参谋长。孙美瑶是这次劫车案的策划者,也是众杆首中势力最大的一股,他的手下有200多人枪,孙家兄弟在码子中也颇具声望,所以孙美瑶当司令自然众人臣服;郭其才由于曾两次接受招安,所以对官府的一套比较熟悉,所以他也堪当代表,而且郭其才本人也算是有勇有谋,由他在孙美瑶身边,众杆首也能放心。于是,13日下午,孙、郭二人来到枣庄车站,与田中玉等人在督军专列上正式谈判。
略事寒暄,郑士琦等人便直入正题,要求释放洋人。孙美瑶、郭其才表示可以从15日起陆续释放,但有几个要求,一个是要求官军再退30里;第二个要求是送一批食物、饮料和用具来;第三个要求就是收编抱犊崮匪众,进行招安。田中玉见要求不高,于是当场一口应允。看起来这次谈判颇为顺利,田中玉这个山东都督一高兴竟然走上前去拍拍孙美瑶的肩头说:“各位有弃暗投明之意,太好了!咱们向大总统和总理说说,三天就成。”于是,山东当局和中、美红十字会组织了大批物品,雇民工运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