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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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古诗十九首部分 (2)

有区别吗?自然是有。人家当大官的人,可以找大家闺秀做老婆,人家有钱的人,也能娶一群美人红袖添香。他却只好去风月场所流连,与其说是一种超脱,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他是在用美色麻痹自己,还是真的放下了虚伪的清高,遵循本心,纵情风月呢?

殊不知,功不成名不就,哪有美女投怀。

反正功名也成就不了了,那我可以好好享受生活了吧。享受什么呢?那些美丽的女子,真是不小的诱惑啊!

其实,这是一个男人冠冕堂皇的借口。

塞林格写《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个叛逆少年霍尔顿,整天不走“正路”。除了骂人、逃学就是找女人。没有人理解他,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大人理解他——他们也不屑于理解他。于是,理所当然,霍尔顿成了“垮掉的一代”,成了小混混,为大人们所轻视。

塞林格借霍尔顿之口说出了大人们虚伪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覆盖下的真实想法:好好学习,功成名就,住好房子,找好女人,开凯迪拉克!出人头地的终极梦想!

中国的知识分子,大多老早就在老师和家长的授意下明白了这个道理,披上了理想这件华丽的外衣,从而努力进取,出人头地。尽头是什么,你知我知。

这样说并无贬义。

只是有些虚伪。

驰情整巾带,沈吟聊踯躅。难道真的仅仅是诗人动了真情,不敢上前吗?当然不是,他是为出人头地的男人的终极梦想给禁锢了。

就算是有了人生短暂,不如及时行乐的感悟,也是悲哀的感悟。不得已而为之。成不了功名,纵情风月场是可以的,但是,动真格的,自己就未免有资格。

所以……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原来是聊以自慰,南柯一梦。

只能是南柯一梦。

穷男人的爱情梦想,只好到此为止。

穷男人的爱情梦想,就是这么折磨人!

涉江采芙蓉

不多情,只为红颜一笑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辰,郊外清凌凌的水面上,浮动着大朵大朵粉嘟嘟的芙蓉花,而江边湿润的沼泽地里则长满了兰草,一片一片,叶丰而花瓣纤长,伸开的花瓣像一只小手,从腿上轻轻拂过,于是穿着汉服的男人,挽起裤腿,涉水而过,摘完芙蓉后,又顺势采了一大把兰草。

面对着满怀的馨香,忽然就没有了刚才的兴致勃勃,他想起了什么呢……远在天边的爱人,遥远时光中,两人相约在水中采莲的画面?

年轻男子(必是年轻的,因初秋涉水和跋涉沼泽,都不是老男人能做的事情,况且,老男人一般都不会再动这样的心思,他们往往更注重眼前的宫闱之乐),无聊而沉闷的黄昏,也必是黄昏。

因,芙蓉花又称三变花,早中晚各有变化。人们形容芙蓉花,晓妆如玉暮如霞。出门在外闯荡的年轻男人,虽有浪漫的心思,却未必有闲暇的时间,也只有到了黄昏日暮,百般滋味才涌上心头,所以他会信步走到郊外去,看那一片芙蓉如霞般娇艳,看那草,淡雅扶摇,便忍不住卷起裤腿,涉水而过。

一抹冰凉浸入心底,耳边响起昔日相守,那时候她好美啊,艳丽像这芙蓉花,淡雅又似兰草。

他茫然抬头,空茫茫一片云水,夕阳落在水面上,碎玉一样。此时,他是多么思念她啊。读前四句,忧伤浸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之境,三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之无奈!

汉诗不像《诗经》美则美,也不像宋词,口齿噙香,语句缠绵如三尺宫绦在杨柳中飞扬。汉诗,直白,浅显,每一句,都能在烟火人生中找到落处。却含淡淡忧伤,清人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说汉诗,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妙极。

古诗十九首,是一滴挂在草尖上的露珠,篱笆小院石径路,推开吱吱呀呀的小木门,本来要摘把小葱,谁知裙角一草,露珠悄然滚落,入了哪一片菜蔬间。

你珍惜,它会去,你不在意,它依然会去。

虽有遗憾,然时光不沉重,轻飘飘在身边游走。

“思妇诗”源远流长,《诗经·王风·君子于役》就是一首典型的思妇诗,不过那时还没有“思妇”一词,只是一种意象。《文选》记载,“思妇”一词最早见于战国宋玉的《高唐赋》:秭归思妇,垂鸡高巢。但此诗中的思妇,指的是一种鸟。直到《宋书·乐志》引用曹丕的《燕歌行》:慊慊思妇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思妇诗”才确指怀念丈夫的妇人。

而这一首《涉江采芙蓉》,却是男子在远方思念家乡的女子。有些痴情有些贾宝玉,所以许多人开始专门撰文研究,说这首诗,也应该是首“思妇诗”。

“思妇诗”虽然多缠绵悱恻,女作者却寥寥,大都是男人杜撰出来的,在情感上,男人的这种性别优势可见一斑。

这个男人的爱情是很忧伤的,却不激烈,就像周杰伦唱《青花瓷》: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美则美,只是太空洞,身在红尘,我们都晓得,真真热烈的爱情,是蓬勃的。李隆基见了一次杨玉环,便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手段,先是无故召见,总召见儿媳妇总归好说不好听,就想着抹去杨玉环寿王妃的头衔,先渡她出家,再给寿王另娶……

李隆基和杨玉环之间,何止隔了千山万水,公公和儿媳妇的距离,要想逾越,也实在是万分为难。可是他做到了,不惜骂名,不惜被儿孙嫉恨,不惜一切,只因他爱了。

我们再来看诗中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不惜涉水摘莲花,冒着风险去沼泽地采美丽的兰草,只是为了抒发一下对爱人的思念。可是,一遍遍读下来,字字句句,却深藏了一种应景的忧伤——他觉得远方的女子肯定在想念他,你思念所以我思念,同心而离居嘛!带着一丝得意和怜惜的意味。

我采了花,已经不辜负你的思念,那么,宿命无常,我们就这样忧伤到终老吧。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每读此句,都会莫名伤感,爱人相离,终身不遇,多么凄惨的人间悲剧。诗中的两人自然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也许就曾一次涉水采莲,一起游玩郊外过,男人此时才有了这样的心境。

可是,他虽然很是费了一点劲儿采莲、摘兰草,却并不是为了亲手送给爱人,博她一笑。因为他接下来感叹了,甜心,我很想你,可是咱们离得太远了,只好你思念我,我思念你,这么永远忧伤下去——如果是真爱,需要一辈子忧伤思念吗?路远并不是问题,再远的路,不过数月行程,你为什么不去看她?

是在异地求官之后另结了亲事,还是水阻山高根本就无暇去看她?就算如此,他一去不回,依然笃定家乡的女子时时痛苦。一句同心,已然昭示。

就像现在的某些男人对付小三的那套办法,只不过,现在的男人在现实中实践,而那个涉水采莲的男人,是求个心安——他觉得家乡的女子,一直在苦苦思恋着他!

男人们的性别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五千年,女人的地位一直处在被打压状态,甚至用畸形的道德标准将女人丰富的灵魂牢牢锁住,以至于,在历史的模糊流逝中,太多女子成了落花流水,五千年文明的附庸!

《聊斋》里的众多落魄书生,无论活的怎样凄惨,终会有貌美如花、神通广大的狐狸精扶助,红袖添香,侍寝温被,红香脆软怀中醉,多少寒儒夜读书啊。可是,翻遍一部书,却没找到几个穷秀才有何显著的,令女子甘愿清贫委身,他们唯一的资本就是两个字:性别。男人们,以为性别已经是最高的筹码。

即使到了现在女子能顶半边天的时代,持这样优越感的男人并不在少数,无才无貌无德,却一次次挑战女人的底线,幻想最后用性别优势垫底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再回头看这首诗中的男主人公,无疑存在这样的性别优越心理,我既然此时在想你,你必然也会一生都念我,唉,我真是对不起你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路远啊路远。多么拙劣的借口。

爱情中,男人所有的借口都是屁话,其中包括:我是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我是男人要以事业为重;父母之命;我永远想着你,哪怕在天涯海角……无论是哪一种,只有一个意思——我需要离开你,但是,你必须在这里等着我,想着我!

如此,这首诗里,虽然亦存了性别优越感,到底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成了众多“思妇诗” 中唯一开出的一朵小花。摇曳了一季,温暖了千年。

迢迢牵牛星

一年一聚首,日日复相思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大多数人接触牛郎织女的故事,是从小学课本上,课本写得很简单,也毫无美感,勾不起好奇,也入不了心,属于风中的羽毛,片刻就没了踪影。

真正唤起对牛郎织女的好奇心,必是奶奶或者姥姥,于夏夜,搬一把年代久远的竹椅,手里摇着芭蕉扇,半眯着眼睛,时光如同清水,漫过月影和孩子的渴望。

树影婆娑,风送花香,天上一抹云,牛郎织女星像镶嵌在湛蓝天空的两粒宝石。身边围着小儿孙,一双双眼睛亮闪闪,如天上的星。

从前啊,有个可怜的放牛娃,受尽了哥嫂的气,除了一间空空的茅草屋,就是一头老得快走不动的牛……三两树桃花屋后笑春风,几丛绿草门外送夕阳。

老祖母这么一开头,神秘的色彩就出来了,一副静谧安闲的风景画,在眼前徐徐展开,有些寥落,有些清冷,也有些烟火气。

小时候读《聊斋》,常怀这样的憧憬,婴宁野外的家,狐仙深山的院,都有这个味道。

于是,夜半露冷,还蹲在院子里,仰望星空——织女现在在做什么,她有多美?牛郎站在银河边几千年,他不累吗?那两个孩子,可曾长大?

夏夜,树影,月光,长大了的孩子,消失了的老祖母。只有一柄颤巍巍的摇椅,岁月在咯吱咯吱的摇晃中,一点点逝去,沉淀下凄美的传说。

《诗经·小雅·大东》篇,就记载了牛郎织女的故事: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女,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由此可见,这个故事流传的年代有多么久远。

天上寂寞无聊的仙女,跑到人家的河里来洗澡。翩翩然如飞云坠地,婷婷立似牡丹乍开。漫说是个小小的放牛娃,就是那绮罗丛中的皇帝,估计也会流三尺口水。所以,小牛郎偷偷藏起了最小那个仙女的红裙子。

好不厚道的小男人啊,居然跑去偷偷看人家洗澡,看了还不算,居然偷了人家的衣服,威胁说: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不给你衣服!

织女迫于无奈,嫁到人间,从此,夫妻恩爱,男耕女织。

这个牛郎,很像女版的焦仲卿。

无论是恶婆婆还是岳父,反正中国古代的家长基本很变态,看不得小两口恩爱缠绵。

皇帝的女儿尚且骄纵奢侈,难道玉帝的女儿还要忙于织布吗?她没嫁牛郎时又没犯过什么错,何苦受这苦役的惩罚?

一直不认为牛郎织女是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更大程度上,这只是一个凄美的传说。

美在神秘和悲剧色彩,至于牛郎和织女两个人的爱情,一直是模糊的,没有清晰的脉络。

天仙配里讲爱情,有你挑水来我浇园,我织布来你耕田,这样烟火夫妻的普通生活。可是,牛郎织女就笼统得多了,一头神牛,两个孩子,瓜田李下都没有。

夫妻恩爱,男耕女织。八个字,便概括了所有的恩爱片段,然后,王母娘娘便气势汹汹地来了。

以牛郎织女为题材的诗词非常多。其中,感叹离愁别怨的,占大多数。离愁别怨,李清照写得最好: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下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若是新巧经典,秦少游为冠: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但是,如果说写得最美的,应该就是这首《迢迢牵牛星》。

连续的叠字,如燕子掠过水面,撩动的清波一层层晕染,在心湖上开了一朵清丽的花。美人,美景,美态,忧思。

暗香清冷,冷冽袭人。金庸干脆将盈盈做了魔教侠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