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做过很长时间的历史研究,历史上那些女人的命运,一直牵动着我。
以往的历史,都是由男人写就,女人被严严实实地藏在深闺里。不管你是公主还是贵族小姐,从此深藏功与名。
所以,我们能看到的史书里,女性的名字都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任车辙无情碾过,仿佛她们从未存在过,你看不到她们的痕迹、她们的美、她们的真、她们的苦、她们的贡献、她们的遭遇。
作为一位当代女性,我觉得很有义务去整理这些女性五彩缤纷的故事,把她们独特的人生分享给大家。通过文字,通过声音,留下她们的一缕香魂。
在这些丰满而美丽的故事当中:
有李清照,她才情卓绝,又有着世上最好的神仙眷侣,却不幸遇到了“国破山河在”的亡国之哀。这段婚姻,更是从金玉良缘走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境地。
有林徽因,世人只在意她的几段爱与被爱,却不知,她在用一生追寻理想;既耐得住学术的清冷和寂寞,又受得了生活的艰辛和贫困;既能在沙龙上作为中心人物被爱慕者如众星捧月般包围,又能在穷乡僻壤、荒寺古庙中不顾重病、不惮艰辛与梁思成考察古建筑。
有萧红,一个生错了时代的伟大作家,遭遇着那个时代女人的所有不幸,生育、病痛、渣男、战乱,依然靠写作勉力养活自己。她不仅不盲目依附,而且生命力旺盛,不断地向上攀援、成长。
有张爱玲,前半生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后半生在颠沛流离中安享静好。她的写作光谱,是时代、是战争,是幽深得不见底的人心,是浩瀚的心灵宇宙。而世人,却只知津津乐道她几十年前的前夫、一段狗血情,谁能真懂她?
有慈禧,她不是善类,既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残忍,也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愚蠢。但是,天下滔滔大势,非人力可阻挡,纵然有心,她也无法顶住历史前进的车辙。她不能,也没有别的帝王可以。
有卫子夫,她有天下最威严的夫君给她以荣耀,有世上最英勇的弟弟护她以周全,还有根深叶茂的政治家族的联姻,但是,留给她的,却只有恐惧和小心惕守。只因为她的丈夫,是残暴猜忍的汉武帝。
有武则天,她踏着男人和亲人的尸骸,走上权力巅峰,整个历史上,能挣脱束缚,与男人拥有同样广阔天地的女人,也是极为罕见。她以一人之力,让满朝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为她手中的权柄而臣服。
有卓文君,慧眼识英才,谱写着“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戏码,本质上更像是一场政治投资。挑男人就像赌马一样,只是,她有这样的运气,你却未必有。
有三毛,不断流浪,不断寻找意义,工作、流浪、写作,四处奔波,从不放弃。每次去爱,必定是全心全意,遍体鳞伤,不撞南墙誓不回头。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读这本《生为女子》,我想让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历史上这50位传奇女子的人生;我更想让你看到的是,这些女性,她们有怎么样的感受和思想,她们的痛苦,她们的犹豫,她们的感情。大历史中,人都是工具,人物的内心感受似乎微不足道,可这真实吗?
我们只知道貂蝉当了间谍,周旋于董卓与吕布、王允之间,却忘了一个女人要在几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床榻上承欢,会有多大的恐惧和牺牲,她内心到底是如何挣扎的?
我们只知道歌颂文成公主入藏,缔造了民族团结,却不知,如果不是有女英雄的气概和情结,如何能让她主动去异邦和蕃?夫君同时有多位妻子,她孤零零的一个女人,如何在异国他乡,既维护大国尊严又能得到丈夫的爱情?
我们一直骂张丽华为“红颜祸水”,可谁能想到真正的亡国之君陈叔宝,还在为新的皇帝写颂诗,“全无心肝”,而女人却被挑出来斩首呢?从犯被斩,主犯封侯,仅仅因为她是女人吗?
每每想到世间的这些悖论,我又觉得,历史还未走远,因为人性还在,人心未变。
史书里寥寥的两行字,实在无法让人感受到这些女性的血肉、呼吸和脉搏。我的这本书,则希望借她们的独白、反思,来丰盈她们人格的肌理,让她们的存在更真实可感。
这些古代的女人,不论是以才华傲人,以美貌迷惑君王,以权力和霸道称雄,还是以悲苦和无奈令人惋叹,以忠贞和爱情警醒世人,她们本已是某些方面最出众的女性了,但是出路仍然非常少,没有几个能杀出一条血路的;就算勉强杀出了血路的,也不见得幸福。
感谢现代文明,今天的女性是幸运的,毕竟我们有了一定的自由,大大拓宽了人生的可能性。我们至少可以努力去塑造自己的命运,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是普通的、平凡的女人,也应该有尊严、有自我地活着。这就是文明的意义。
这些女性的角色独白,既有我的理解,也有很多从阅读的传主作品当中遴选和修改成的内心戏;仿佛她就站在你的面前,跟你倾诉,告诉你,她们内心的波澜起伏和万千气象,告诉你她们的柔软与坚强。
感谢刘敏涛老师,赋予了这些女性很好的声音和情感,让作品更生动可信。希望它能抵达你们的内心。
侯虹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