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白坤峰串讲《红楼梦》冬之卷
8465800000082

第82章 宝玉、宝钗之争:我到哪里去(一)

(第一百十八回记微嫌舅兄欺弱女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注微嫌:小矛盾。兄:有误,贾环是巧姐的叔叔)

每个人都在自己命运的路上疾奔,只是有人走的是阳关大道,有人走的是荒烟蔓草间的羊肠小道:

王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哪)在头发上头呢?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的……”……惜春听了,收了泪,拜谢……王夫人……便问彩屏等:“谁愿跟姑娘修行?”彩屏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

王夫人知道不愿意……才要叫了众丫头来问,忽见紫鹃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回道……“……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宝玉听到那里……一阵心酸……众人才要问他时,他又哈哈的大笑,“勘破三春景不长(看破‘元春、迎春、探春’的好运不久长),缁zī衣(此指尼姑衣)顿改昔年妆。”

“贾府女儿多奇志,不爱红装爱尼装。”惜春出家为尼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也许她真的看透了一切并对这个世界或人性彻底失望。只是,出家并不意味着安全与幸福,最多只获得宁静。

王夫人多了个心眼,力劝惜春不能剃发,一是为了贾府的名声,二是一旦惜春后悔还可以立刻还俗。只是,惜春不会再回头。王夫人想派一个丫环陪同照顾,但没有人愿意去,彩屏的回答,是外交部发言人式的拒绝。此时,紫鹃跪了下来,她并不是真的为王夫人下跪,她心里想的是林姑娘。她的心实在太痛了太累了,她想静一静,永远地静下去。

宝玉,先悲,后笑。其笑更悲:

宝钗一面劝着……也掌(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紫鹃又给宝玉、宝钗磕了头,宝玉念声:“阿弥陀佛!难得,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袭人……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宝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这个清福的。”

宝钗是为自己哭,她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家,留不住他了。袭人是普通人,当然也是忠臣,她为贾府的衰退而哭,也为宝玉的反常而哭,因为宝玉是她的依靠与幸福之源。王夫人想到烦闷,一阵心痛……贾兰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爷爷(贾政)那里打发人带了一封书子来……因我老娘niang(姥娘niang。北方叫法)来了,叫我先呈给太太瞧……”王夫人一面接书,一面问道:“你老娘(姥娘)来作什么?”贾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见……我三姨儿(李绮)的婆婆家有什么信儿来了。”王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甄宝玉说了(介绍了)李绮……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便点点头儿,一面拆开书信。(见第一百十八回偏后,即王仁等商量卖贾巧之后)

贾政来信有两件事:一是说探春将回娘家,二是宝玉、贾兰的高考“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贾政关心的不是学业,而是高考功名。在“官本位”的国度,父母们也只能关注功名。

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见《庄子》)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着实烦闷……坐在宝玉傍边,怔怔的坐着……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

宝玉也没听完,把那本书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婴儿之心、纯洁之心)’……”

宝钗道:“……‘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尧、舜、禹、汤(商朝开国者)、周(周文王。周朝开国者)、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不残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

一看宝玉还在读《庄子·秋水》宝钗就急了,此书不是高考用书,况且,这是一本敢对高考说不、只鼓励修行的书!此时的宝钗还自信,她觉得可以说服宝玉,况且她曾经说服过宝玉要正视林妹妹的死亡。宝玉与宝钗的对话,代表着精神与物质的辩论、出世与入世的争锋、心灵与官位的比较。当然,出家为僧不是我所提倡的。

宝玉说:我要保持一颗纯洁之心。宝钗说:如果不能当官为社会做事,如果不能为家庭服务,那就不叫有赤子之心。

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qiǎng巢、许(巢父、许由。两个坚决不当中国主席的高洁之士),武(周武王)、周(周公)不强qiǎng夷、齐(伯夷、叔齐。两兄弟相互推让最后都不当孤竹国君)。”

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古来若都是(肯定)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夷、齐原是生在殷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

宝玉说:做帝王的尧、舜,还不强迫隐居者巢父、许由当官呢,所以你也不必强迫我。

宝钗以所谓的事实为依据反驳宝玉:你老是说隐居好,老说巢父、许由、伯夷、叔齐高尚,那么当今社会为什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难道事实不胜过雄辩吗?

宝钗的话礼貌似有理,其实无用,封建时代当然是以尧、舜、周、孔为圣贤,正如当今社会以比尔·盖茨、马云、李嘉诚为代表一样,而以上所有的人,在文革时代都是被批判对象。所以,不同时代所提倡的典型并不相同,社会上提倡的未必是对的,尤其在中国。

宝钗的发言越来越像当年的马楠(曾公开斥责克林顿,后嫁到美国),竟然玩起了政治:那个时代是商朝末世,是暗无天日的、罪恶的旧社会,所以才有人隐居;而现在是圣明时代、天下和谐,我们又是光荣家庭出身的,怎么能隐居呢?听听宝钗的语气,像个女政治辅导员。

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

宝钗以这种政治逻辑思维讲人生道理,其实很无趣;宝玉知道已无必要再谈下去。我突然发现,像宝钗这样的人,真的还很多,他们一辈子不知“常识”,“一辈子不识太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