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东这些天都没有去过阅览室,现在想去了,就想难道自己还弄成那么邋遢的样子吗?不。然后他就衣着整洁,干干净净地进去了。而那两个女老师也竟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刘卫东非常轻松地交了阅览证找了杂志,坐在那儿。他想:难道她们忘了我的模样?又想到也许她们记得,只是不会再那样做了,这已经是她们第二次调换岗位了。她们应该知道怎样对待学生了,而我那次说的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也有些过分。然后他在去还杂志拿阅览证的时候,对那两个女的说:“老师,上次我说了那些话,现在想起来也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啊。”然后他就走了,她们两个竟然没有什么反应。以后刘卫东再来,也没有再发生什么。
然后他才开始写自己的第一篇小说,自己和水云重新相遇的小说。他几乎将自己全部都投入了进去,水云在小说中和他相遇了……有些段落他是哭着写完的,有时哭得写不下去。有一次在阅览室里,他写着写着眼泪就落下来,止不住了。周围有的人看见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惊奇地看着他。有个同学走过来拍拍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擦了擦泪说没事。他写了很长时间,写完了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发现现在自己才真得可以把这份情感在现实中放下了,把困扰他那些天的东西也在另一重意义上想清。他把本子放下,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之后,他才又想到写其它方面的东西,想到小说所能表达的东西是无限多的,而生活带给自己的想象和启示永远也不会完。有关于现实生活的思维仍在现实生活中,而那另外的思维和其它,则可以存在于自己的小说中。他觉得小说开始在自己生命中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而自己能够这样找到它,是她们启迪了自己。是她们让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小说,找到了生活的这种可能。自己先是不相信这种可能,然后是相信这种可能,而又到现在这种可能他自己又能通过小说去创造;然后他从那里走出来,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却又因为小说没有失去它们。这是个神奇的过程。
后来他又想到小说是包括在自己的现实生活里的。虽然它可以虚构,但正是现实生活包容了它,现实生活是无限大的。也许真得就像南燕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生活,这现实生活,真得无比美好,即使过得非常平淡,它也有平淡的无比美好的地方;即使过得很不快乐,它也真得很好。不用很久以后再回忆的时候这样觉得,现在就可以这样感到。因为自己是在小说中回忆这种情感的;它给小说提供了创作的源泉。这种源泉就是情感,然后他想要体验各种各样的情感。
后来他写得更多的时候这样想,而他在教室里,不能逃课,被极其难受地憋在那里的时候,也这样想。也可能是自我安慰,但他觉得不仅仅是,因为小说,他可以忍受许许多多东西。而最终,他都会通过小说,把它们表达出来。
李兴隆想起自己对自己立下的誓言的时候,他想到自己是失败了。他想到自己一切都失败了的时候,是选择了用毒品来麻醉与堕落自己,让自己堕入一个能够忘了自己的地方,忘了那一切的地方。等到他清醒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将自己忘掉,而自己这样只能更加地失败;他看到父亲对他竟然已经这样地包容的时候,他想自己在某些方面也许并没有失败。也许并没有失败这一说的。然后他就开始想要戒毒了。他想到的是自己的方法,他觉得自己能戒,而且也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了,其实他不同意,自己也要这样做的。然后他给了家里一个管家几本介绍摇滚乐的书籍,让他把中国能买到的书里的摇滚音乐磁带或者光盘,都买一张回来,不管是打口,正版还是盗版。书上没有写到的一些中国摇滚,碰到了也各买一张回来。然后就有音乐磁带或光碟不断地一车一车地拉回来,直到堆满了一间专门的仓库。
然后他就一张一张每天在屋里不停地放,在最好的音响里放,有时候声音开到最大。毒瘾上来的时候,他伴随着那些能够刺入人最深处的痛苦,又能将人带到神经兴奋顶点的摇滚乐欲死欲活,在这音乐里挣扎,经历生死。他想要把这些摇滚乐放完,但耳朵受不了稍微停的时候,他又吸了。然后他才想起来是少了什么,就让人买了最难最好的数学习题集,和一些定理的猜想方面的书,又堆了一房间。然后他听过摇滚就去做数学题,那种最难的数学题。
一开始还行,后来他发现也对抗不了毒瘾,然后他就开始边做数学题边听摇滚。虽然后来,他发现当时自己证明了一个从没有别人证明出来过的定理,但当时他发现自己仍然没法完全摆脱掉毒瘾。然后他想起自己在大学时的生活,后来就在摇滚乐里边做数学题,边去创作歌,去想去写旋律。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已达到了一个顶点。
刘卫东忽然想到搬出去。他想搬出去可以有一份自己的空间,可以在里面宁静地写诗写小说,也可以阅读南燕推荐的那些小说。他在刚开始创作小说的那种热情里,觉得自己无法违背自己。但他没想到随后到来的冬天那么冷。
李兴隆最后还是去了戒毒所。
刘卫东没想到在他们大三的时候,开起了选修课。他开始从中找到一些觉得有趣的课,他忽然觉得自己开始这么想上课了,而且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听了一个趣味数学与数学文化课。他看到了这门课,本来是眼睛看到就搁过了的。但星期六上午他来到学校没有什么事,在校园里闲转,进了大教室里听了两节课。也许他进去时头脑中闪过了李兴隆的影子,也许没有。然后他没想到两年多以后,他再一次听数学课,竟然听进了。在这之前,他有时候还会梦到自己又考数学,一道题也做不出来;有时候梦到自己又到了高中又在学数学,仿佛什么暗示着自己可以学进了。但这是噩梦,高中时那种没有自由无比压抑的东西留在他心里太深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听进了,第一次以一种文化而不是考题的眼光来看数学,而且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有的虽然仍然没听懂,但他开始感觉数学也并不是那么让人感到可怕的一个东西,然后是以一种文化的态度开始接受它。虽然他数学仍然不好,但他已不会再对它感到恐惧,而是开始把它放到它应有的地位,是一种有它意义的文化形态。而他现在能够这样想,也当然很大程度上有《美丽心灵》的影响。而他感觉真正适合自己的应该就是文学了。出来这样想通之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也开始重重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他感觉这样真好。
但他没想到冬天这样冷。为了付房租,他又做了一份家教,晚上九点多才完。家教的地方离学校比较远,有时候回来已经十点多。除了周六周日每晚都去。回到屋子里冷得没办法,也没法写。他就想自己为了写作出来,其实却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写作。有时候他觉得也没有足够的心力写了。然后他想也许真的须先有生存的保障,才能去完全放开地去写作吧。有一个周六中午时太阳很好,他就把自己有些潮的被子搭出来晒晒。谁知去学校之后忘了,在阅览室里看了一下午小说,晚上时又接着去看,看完了一个长篇。晚上起了雾气,九点多时他才回去,开门进屋里一看,怎么没有被子,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中午拿出去晒了,赶紧跑出来后,发现外面也没有被子。这时房东出来对他说:“我说你的被子都晒潮了,怎么还不收,我给你收起来了。”然后刘卫东去房东屋里取被子,一摸果然已经潮了,不过还是谢了房东,要不然等自己现在回来被子就全湿了。当天晚上就下了雪。他就不脱衣服盖着被子睡了好多天,然后又写下了一首诗。《冬天》:
冬天这里的夜里很冷/我往往嘴里交替含着一些食物/电台里很热闹/主持人会用各种声调跟你说话/我有时候写小说有时候写诗/就像左右手交替吃着一份心脏形的食物/音乐通过耳机传到耳朵里使身体布满动感/我在一个与另一个字的间歇里喝菊花泡的水/颜色很好看的白开水/不喜欢一个主持人就可以选择另一个/我眼前的瓶子里还有原装的辣椒/它们在晚上很有用/能够把寒冷在舌尖驱散/酒则要深入点/一直让你大脑里出现星空/并在里面迷失方向/最后你唯一的陆地就是床/我曾被酒的热量陶醉/生活在音乐里则显的有些单纯/收音机里有些话让人若有所思/大学生的节目让我有些共鸣/为一首歌略略感动/然而毕竟相隔很远的时光/我为自己选的路很像独木桥/但很想继续走下去/像为将来的感动积累一些资本/现实让我的思考有些心醉/但需要硬着头皮面对/自己谎言似的誓言/为一些付出积累一些火焰般的精力/不能用诗句来后悔/最后在一首歌中那些大学故事仿佛成了我的往事/那份情绪像我在火车上回首(挥手)时一样挥之不去/而最后我还是乘火车回到自己的屋里/冬天仍然包围着
在他非常孤寂的时候,他又写了一对同居大学生的小说。
又在南燕去逝的那个日子,他在综合楼前呆了很久,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背着自己的包,在综合楼前走动或者站着。有人路过时也看看他。有些累了,就坐到综合楼前草地中间的石头上,也有人看他,但他不看别人。这样一直呆到晚上十点多,也没有再见到南燕。后来他写了一篇小说。
元旦之前,他们办了最后一次晚会。刘卫东没想到李兴隆背着吉它来了。刘卫东笑着看着他,问他怎么样了。李兴隆也笑着说:“我是从戒毒所偷跑出来的。”晚会上李兴隆唱了两首自己写的歌,是民谣风格的,旋律简约单纯但真挚美好。然后也没有再唱摇滚,又唱了几首校园民谣:《青春》、《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要唱《青春》的时候,他抱着吉它说:“有人说这是一首老歌,但是,“青春”会老么?”然后他开始唱,在他轻轻的吟唱里,同学们都静静的听。唱完后,他又唱了《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你对我说你是执迷不悔/沉默和我过着漫长的日子/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所有的人都逃避风霜/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因为太多次被噩梦惊醒/我已经不再执着不变的心/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有时也会有寂寥的心情/只有你给我温暖怀抱/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刻着你我的名字/在那个寒冷的季节里/所有的人都逃避风霜/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李兴隆唱完之后眼圈红了。然后大家都唱了校园民谣。因为下学期实习完后就要离开学校了,在两周前班上就规定晚会唱歌只准唱校园民谣,然后大家又重新开始听了校园民谣,在晚会上唱的也都是校园民谣。《蓝色理想》、《恋恋风尘》、《流浪歌手的情人》、《岁月》、《模范情书》、《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音乐虫子》、《同桌的你》、《久违的事》、《冬季校园》、《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B小调?雨后》、《白衣飘飘的年代》。
晚会弥漫着歌曲忧伤而美丽的气息,有的人哭了。班主任唱了一首《美人》,唱之前说:“这首歌既是唱给咱们班女生的,也是唱给我自己女朋友的。”然后大家都一起鼓掌。刘卫东唱了《恋恋风尘》,唱得也很投入。最后韩丹唱了《B小调?雨后》,唱过之后,又用借到的古琴给大家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晚会结束之后,李兴隆就走了。后来刘卫东又给尹丽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开始写小说了,觉得非常好。尹丽说:“那太好了,对了,也给你说一件事,我订婚了。”
刘卫东愣了一下。尹丽接着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他诗和文章写得都挺好的,现在是我们这里教育局的笔杆子。”
刘卫东就说:“那得恭喜你了……也许应该给你寄点什么礼物?”
“不用,你能够祝福我,我就无比高兴了,真的。”
刘卫东说:“那我就送给你几首诗吧。”
尹丽说:“那好吧。”
挂了电话后,刘卫东在校园里走了好久。后来他还是写了诗,给尹丽寄了过去。不久他们考了试,但考试之前,他去上夜市了,以至于考试那天,他的生物钟还没有调整过来。后来再考时就好多了,考完后他们都回去了,下学期是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