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般若与花
84521400000035

第35章 梦的河流·丁香

从上中学那一年回到城里念书,向北就总是一个人。她刚开始穿得土、后来穿得破,说话口音奇怪,唱歌像唱戏,没有跟别人一样的流行的笔和本子……可是她又长得特别干净可爱,学习成绩特别好。她身边的人也分成了两种,一种特别不喜欢她,一种又特别喜欢她。男同学和老师喜欢她,女生们好像天然就对她有一种敌意,她没有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去厕所的那种要好的女同学,放学也没有人一路说这儿话儿一起回家。那时候的她还是渴望有一两个朋友,可以偶尔一起说说话,那时候的她好像还是有一肚子话的,座位在前面和后面的两个女同学偶尔会跟她说话,因为她们三个的同桌男生来往很密切,天天在那里讲些滑稽故事和笑话,她们三个经常一起被逗笑,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分享一点自己的感受。

她曾经跟一个男孩子一起单独出去过,时间是周末,在学校附近的小广场上,向北很失神地在一棵树下站着,刚刚下过雨,有潮气从地上升腾起来,向北感觉自己被浸透得鼓胀了起来,当男孩把手臂支在那棵树身上的时候,向北忽然一阵害怕,在整个过程中,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就听那个男孩卖弄潇洒和幽默。终于,响起了微微的雷声,又要下雨了,离开广场前,男孩说:“那,同意了?”“同意了”是指同意与他交往,当然她没有同那个男孩交往,因为答应跟他出来,只是她太孤单,想交一个朋友。

比起承受来自同学的恶意,回家需要承受的更让她害怕,“别人都好好的,为什么就你这样?肯定是你干了丢人现眼的事!”他的咬牙切齿,满眼的嫌恶才真正让她从里往外透心凉。

到了高中,她已经根本不想去招呼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同学了,也同样没有兴趣去应付那些给她传过小纸条,写抄来的蹩脚情诗的男孩。常有高年级的男生晚自习闯入她们班的教室,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不肯走的事发生,她走在路上,会有人在吹口哨,还有人说:“嗯,是漂亮。”她刚开始还觉得很害怕,日子久了已经连怕都不会怕了。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为了报复某个总是阴阳怪气、满满恶意的女生,答应跟她们喜欢的男生“约会”,虽然她跟他们单独见面了,但是仅此而已,她甚至不说话,更不会有什么拉拉小手这种事情发生,那时候的谈恋爱的这根筋都还没长出来。

向北和江良成了校园里的一对传奇,很多人好奇,偷偷地观察:他们哪里像传说中的那么夸张?甚至是向北的同班同学、甚至同宿舍同学都说不出这两个人哪里亲密。他们永远都是安静地待在彼此身边,你学你的习,他看他的书,从不说话甚至不多看对方一眼;球场上她大多数时候都在,但是依然不会尖叫喝彩,他依然是打到一半跑到场边从她手里拿水喝,然后又什么也不说地跑回去,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们总是一起出现在图书馆,食堂,操场,江良每天晚饭前去向北班的教室里看灌篮高手什么的,他也去她的宿舍,但是只是跟大家一起玩,打扑克做游戏一起吃自制的冷面……他们从来不旁若无人,甚至没有过多的交流,当众亲吻之类的事更是从来不曾发生过,反倒是同学们撑不住总是起哄,他们就是笑笑也从来不会上当。

寒假向北又租了房子,条件很差,江良让她去自己家里,她不肯,江妈妈亲自来找她,跟江妈妈做个伴吧。向北第一次看到江妈妈,她的温厚慈爱让她丧失了所有的抵抗力。虽然向北跟江妈妈住在一间屋子里,白天他们分别出去打工,早晨出门前江妈妈都会检查一遍她穿得够不够暖和,每次都把围巾调整到她只露出两只眼睛才肯让她出门,晚上回到家吃江妈妈准备的热乎乎的饭菜,在一个屋檐下,暖融融的小日子,向北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在向北来之前江妈妈就跟江良谈了一次话:“妈妈之所以让向北来家里是因为相信你们,让不让她来,我考虑了很久,但是我最终还是让她来,第一是向北住在那里挨饿受冻实在太可怜了,第二是尊重你,信任你。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你们已经成年了,有你们的自由,你们的选择妈都会支持,但是妈妈不能做你们做错事的帮凶。所以你们的任何选择,都要考虑清楚,考虑好下一步,甚至更长远的未来,而且作为男生,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子,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妈不想天天监督着你们俩,你们成年了,我尊重你们,但是更不能纵容你们,因为妈妈是大人,对你有责任,对向北更有责任。”

开学之后,他们就偷尝了禁果,太爱彼此的时候,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他们开心于自己真的长大了,看彼此的眼神里又多了一重默契。没想到的是向北怀孕了,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月。她跟江良说了,江良说生下来。向北想了想,“我们还没毕业,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会开除吧。”“开除就开除,我们也能自食其力,我妈肯定会帮我们照顾。”“我感觉很不真实,而且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做一个妈妈。”还不到20岁的向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妈妈,江良也是迷惘的,“你想生我们就养,你要是不想要,那,我们就再想其他的办法。”

“我们问问江妈妈吧?”

“也好吧。她要是让我们生就生吧。”

“江妈妈是不是一定会让我们把孩子生下来?”

“我想是的。”向北却陷入了苦恼,隐瞒整个怀孕过程大概很难,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退学生孩子,孩子生下来之后会给江妈妈增添心理和生活上的双重负担,寡居的江妈妈已经很难了,还在上学的儿子又给她添了个孙子,这会对她造成到底什么样的影响呢?最重要的是向北对于做妈妈毫无感觉,生活让她跟江良过早地成熟了,然而他们终究也还是不满20岁的大孩子。纠结的过程并不漫长,下定决心也没有特别艰难。

向北让楚翘托了老家开中药店的亲戚寄来了打胎药,问也不问就吞了下去。那时候她的胆子真大,无知者的无畏。肚子疼了半天之后开始流血。向北以为过两天就没事了,谁知道血出得愈来越多,已经到了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一滩血的状况,同寝室的姐妹都吓坏了,在她的腰间围了几件外套,去了医院。看到向北白纸一样的脸,江良哭了,那也是唯一一次他在向北的面前哭。在那个时刻,他才真正地懂得了妈妈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那一刻,他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暑假来了,向北不能再住到江良家里去了,正在四处租房子,向南却跑来一直不断地恳求姐姐陪她一起过暑假,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向北很想向南,就选择了回家去住。整个暑假向北还是白天忙着打工,晚上回家给向南做饭,跟她聊天,妹妹长大了,她们却依然无话不谈。

向北给向南讲起了江良,向南也跟她讲学校里的事,向南也有了喜欢的小男生,不过他们没有表白,向北说:“如果可以,等你上了大学再表白吧,让时间去考验一下你们的感情。”“我不会表白的,他是优等生,应该也不会在高中阶段谈恋爱吧。只要每天能看到他我就满足了,有一个喜欢的人在眼前,在身边,感觉可幸福了,虽然偶尔会分点心,但是并不影响学习呢。”“我知道你一定会处理好的。”“可是姐姐,江良哥哥真的喜欢你吗?”“为什么这么问?”放假这么久,他都不来找你,不想你吗?你们又不像我,你们是堂堂的大学生情侣啊。”向北笑笑,“我也不知道他想不想我。”“这都不知道就跟他交往啊,姐姐,你会不会被他骗了啊?”

向北刚要说话,忽然听到窗户底下喊她,那是江良的声音,向北什么也不管了,拔足狂奔到了楼下,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她想亲他,他却左躲右闪的,向北问他为啥,他支吾了半天说:“我没洗脸也没……刷牙。”向北咯咯地笑,又扑上去亲他。向北问他在干吗,他却说保密依然不肯告诉他。江良询问她在家里过得好不好,父亲有没有为难她,向北说:“很好,我每天白天打工,晚上就窝在屋子里跟向南玩,没事的。”说着向北就抬起头往高处看,果然,向南的小脑袋正在窗口看着他们呢,江良挥挥手朝她打招呼,她也挥挥手对他笑。过了不大一会儿,江良说:“我必须得走了。”向北说:“怎么感觉你是在搞什么地下工作呢。”他拉拉她的手:“好好保重,打工没活干的时候就别拼命的找了,难得暑假也要好好休息几天,带向南去吃点好吃的,去玩一玩。别太累了,多吃饭。我走了。”他转身离去,故作潇洒的在背后冲她招招手。

开学第一天,江良把一个小盒子塞到向北的手里。向北满怀期待地打开,里面赫然立着一枚戒指,那小小的大概是钻石,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向北一定觉得可笑死了,可现在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她追问钱从哪里来,江良却说:“反正不是抢的!”一整个暑假,江良从始至终一直在打工,给人开车运货,不但开车还要装车、卸货,从凌晨干到半夜,每天最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每一天都在崩溃边缘,可是他硬是坚持了整整一个暑假,老板是一个亲戚介绍的,怕他累坏了,让他再找一个小伙伴一起来做,江良觉得自己还能坚持,老板说:“你这小小年纪要是累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江良笑笑:“我有分寸。”“你这小伙子赚钱是有用的吧?买球鞋?买电脑?”江良摇头笑笑不说什么了。

开学第一天,出现在向北眼前的江良黑了好几圈,瘦了却壮了。一看到他她就想告诉他,在那个他来看自己的夜晚,他走了之后,刚一上楼就被父亲踢了一脚,踢得很厉害……可是听到他开心地说:“我还赚够了我们俩的学费和生活费,你赚的钱,就买你喜欢的东西吧,还有向南的。以后我都养你。”向北活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只是哭得像个傻瓜。

毕业后他们进到了两家不同的单位工作,在向北的单位旁边租了一间小房子,江良每天下班之后到单位来接她,然后再一起回家,雨雪无阻。冬天的晚上,她常常困了,他就把她一路背回家,她常常在他的背上就睡着了。他们租住的小屋是个破旧的平房,需要自己取暖,向北怕冷,冬天,江良把生火,烧水,做饭,打扫卫生所有的事情都承包了,每天都会为她打洗脚水暖被窝,早晨早早起床,把她的棉衣塞进被窝里暖着。向南成了姐姐家的常客,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是他们在这间小屋子一起迎来了申奥成功,一起喝了向南人生中的第一口啤酒……留下的都是欢声笑语。

母亲找到了这里,冷着一张脸,对江良说起了难听的话。直到她说出:“我女儿不可能跟你在这里过这样的日子,我要带她回家,她不会再见你了。”向北忽然说:“请你离开这里。”母亲瞠目结舌,“你竟然对你妈下逐客令?”“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妈妈,所以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划脚,我会跟他在一起,而不是跟什么所谓的父母。”母亲被气得当场痛哭,“不知好歹,将来有你受苦的那一天,没人管你了!”过了几天,向北说“我想离开这里了,我觉得我一段的生活是时候该结束了。”“那我们去上海吧。”

律和遥远认识江良之后,说他们俩都有两副面孔,一副是对全世界的,而另外一副是对他们自己的。对这个世界他们沉默,贫瘠,但对于彼此他们滚烫而圆满。律说是负负得正,两个人都很奇怪,甚至很难与他人相处,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种了解互补和彼此关爱,只能用完美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