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般若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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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半生缘·两生花

父母搬进新房子的第一天,从狭**仄的家突然来到这里,他们很不习惯,但是又觉得无比的舒服和惬意,他们像客人一样四处地参观,一切都没用他们费心,但是处处都让他们满意。

“现在的房子都这么装修了,又是真皮又是实木,还有不锈钢,真是又舒服又洋气啊,你以后可得好好给我保持。”母亲对于美好、时髦似乎有一种先天的敏感,奶奶总是说她都是“浮精神”,意思是在没有用的地方最精明,这一回母亲觉得自己优雅得扎扎实实。

“卫生谁打扫?”

“我打扫,你别像以前那样活不愿意干,搞破坏第一名就行。”

忙碌了一天,父亲饿得受不了,“我得去煮点面条吃,你吃不吃?”

“我忘了有没有面条了,要搬家,很多东西我就没置办。”

“那咋整,都不知道去哪买,这也不熟啊。瞧瞧你办这事。”

“咋又赖上我了。实在不行给向南打电话,给咱们也叫个外卖。”

“还是先看看有啥吃的能对付先对付一口。”

打开橱柜,他赫然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米面油调料还有挂面条。再打开碗柜,里面碗和盘子都添置好了。父亲默默地煮了面条,倒了点酱油端到桌子上。

两个人默默地对坐着吃,吃了两口父亲忽然停下来。

“这又咋的了?”母亲问。

“柜子里整整齐齐的盘子碗,米面油调料什么都有。”

“哭了?告诉你给你房子你都没哭。”

“还是有姑娘好啊。”

“现在知道姑娘好了?”母亲忽然也哭了,把筷子放下来。“我不知道你怎么对待向北的,但是我听我姐说她连学费、生活费都是靠自己捡破烂打工自己挣的,你还配当爹吗?”

“我给她钱她也不要啊!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生气了。那时候你走了,妈也没了,工作没意思,活着没劲。那孩子多倔你不知道,她要是像向南那么乖巧我也不至于,我越打她,她越跟我对着干……”父亲老泪纵横。

“那你就拿孩子撒气?你就是个窝囊废!是我错怪向北了,不是孩子狼,是被你打跑的!”

“刚有她那阵子,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的孩子我能不爱么?可是越长大越不招人喜欢了……家里没了你,我妈也没了,她一回来,工作也不顺利,回家就看到她那张脸,不爱说话也不笑……天天就是各种麻烦不断,天天让人家扎自行车,一见我就让我给她补自行车,煤气罐还着了火,幸亏没多少气了,要不然就完蛋了……”

“她自己做饭?你连饭都不给她们做?”母亲忽然哭了“我是造了什么孽,瞎了眼睛了!我不能跟你过了,我得再跟你离婚!”

“你还有脸说我?!你一走了之,把两个孩子丢给我,我哪管得了,我就丢给我妈……我妈也走了,什么都靠我自己,我能照顾得过来吗?上一宿夜班累得快没命了,你知道每天凌晨三四点多难熬吗?我还要给她们做饭?”

“你不会照顾咋没把你自己饿死呢?”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现在来心疼她们了?当初咋都丢给我呢?你带着多好啊?要不是因为你会闹成那样?”

“我那样还不是因为你?人家谁家的男人像你?我要是知道你打孩子,我都不回来跟你过。”

“你不回来你去哪儿?我都懒得说你,你就老实点儿得了,谁也别说谁了!”

母亲被气得号啕大哭起来,“嫁给你我算倒了八辈子霉了,都是你害了我姑娘,我可怜的向北啊,都是妈害得你连个家都没有,太可怜了……”

父亲说:“你行了,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哭嚎有什么用!”

“没用我也要哭,我的孩子太可怜了,摊上你这么个混帐玩意儿。”

“老鸹落在猪身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再说了,谁家的孩子不是打打骂骂长大?老子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我也没打她几次,简直把我当仇人,这孩子从小就隔路。”

“唉。坏日子过不安生,好日子也过不安生。”母亲放弃了争吵。“你现在住人家的房子不惭愧吗?”

“没有她能长这么大吗?她什么都不给我我不怨她,可是她给我我也不是受不起。”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想去伺候伺候向北,等她生了再帮她照顾孩子。”母亲说。

“她能同意吗?”

“同不同意我也要去,毕竟我还是她妈,除了这种时候,她更不需要我了。”

“我也去。”

“你去干啥,还不够给孩子添堵的。”

“我也想……能帮点啥帮点啥,也是想多跟她在一起待几天,唉,我是她亲爹啊,算起来,跟她呆在一起的日子也没几天……”

母亲长叹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父母来的当天秦朝亲自到车站把他们接回家。他们一来,向北就开始紧张,父母也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秦朝极力在他们中间协调,也很辛苦。最后,他选择给父母在家附近租了房子,父母开心地接受了。来到他们的房子里,他们发现比他们想象中的好了许多许多,家里所有用具一应俱全,冰箱里都塞得满满的,父母不由得感叹这个女婿真是好。“对我们这样好,对向北肯定就更好了。”

“只要有了孩子,她这家也就算稳定了吧?”

“可以还没结婚啊,赶紧把证领了,才让人放心啊。”

“你说向北这孩子脑袋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上次小秦给我说是她说不着急,生完孩子再结婚,你说她是不是缺心眼啊。”

“她就是缺心眼,这么好的条件上哪儿找去?她倒好,反倒不着急,对人家也不殷勤,我看就是缺心眼,要不然这些年也不至于搞成这个样子。”

“小秦对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天天哄着捧着,对咱们也没有嫌弃。”

“也就是还年轻漂亮吧,以后谁能说得准。”

“呸呸呸,乌鸦嘴。我女儿气质多好,年纪大了也有魅力,像我。”

“真不害臊。你有什么气质?”

“这你还真是亏心,我没啥文化吧,可你知道吗,我在外面别人都以为我是大学教授呢。不止一次了。”

“哼,那是你没开口说话,你说话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什么教授。”

“我说气质,跟开口说话有什么关系。”

“别嘚嘚那些没用的,你说咱来了到底能帮向北干点啥啊?在她家待着不自在,我是不是不应该来。”

“净整那些没用的,那买票明天你回去吧。”

“我不回。我就找活干吧。”

他们每天像上下班一大早六点半准时到岗,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饭,然后打扫卫生洗衣服,再做午饭,再做晚饭,吃完饭洗了碗再回去……把向北一家照顾得无微不至,向北吃的东西一个礼拜绝不重样,恩恩也干干净净天天都在长高长胖。他们自己在家里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到了向北的家里却每天都是热气腾腾,一尘不染。

他们始终看着向北的脸色,唯恐她不高兴,一个月下来,向北比较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她对他们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什么排斥,每天说的话不多,大多数都围绕着吃什么,怎么照顾恩恩。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有想说的就说,没话说就默默吃饭。可是秦朝对他们十分热情和友善,而且张口就叫爸妈,日子久了,他们虽然还是小心翼翼,但是已经慢慢开始各种生活建议和日常小唠叨。

父亲始终谦和恭顺的像个棉花团,脸上时刻挂着讪讪的笑。每天母亲做饭,做家务,他就擦地,每天楼上楼下擦两次,擦完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向北忍不住说:“不用擦,两天擦一次就行。平常要是愿意弄就拿吸尘器吸吸就好了。”他每次都说:“人老了闲着要生锈,就当锻炼身体了。”但最后还是说:“我知道了,下回试试吸尘器。”他从不敢主动跟向北说话,但事无巨细,只要向北说的话,他都说对对对,就这么办,并且执行的也很坚决,可是也许他真的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一个老人。

每次向北出门或者去医院检查,他都一定坚持要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一定在旁边跟着走来走去,好像有他在她就安全了似的。来来去去的路上,总是跟秦朝聊几句开车的问题,要不就问问秦朝父母最近好不好,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秦朝总是很耐心的跟他说话,到家之后,他照例先跟母亲汇报向北的情况,然后便是将夸奖秦朝一番,乐此不疲。

向北因为身体状况,只有公司例会和策划会的时候才会去一趟。公司的行政基本上都由楚翘说了算,财务除了专业的财会人员,遥远也参与,但是她也不是专业的,所以,楚翘也会跟着参与。秦朝建议说,你最好尽快把它们彻底分开,财务要是独立的,不要又参与行政又管理财务。向北答应了,但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操作,遥远楚翘又熟悉得不分你我,所以执行起来也没有真正的到位。

这一天开会,秦朝忽然来了他们公司,律说:“姐夫,你能不能平常也来给我们指导知道工作啊,别你媳妇来了,你才跑这儿来让我们闹眼睛。”

秦朝说,“我不是给你闹眼睛的,一我是带岳父来参观,二是我给你们介绍个客户。”

“妈呀,你说谁?”

“岳父啊。”

“那我们要不要也拜见一下啊。”

向北很为难,“你们要是好奇就去看看,不好奇就算了。”

“好奇死了,绝对是一位传奇人物,好像突然要去探索月球。”

父亲坐在门口的会客厅里,一会儿坐一会站,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脚始终没有迈过门厅的地界。

“仙贝,你爸要给你当保镖是吗?”向北苦笑着摇摇头。

“我去请他进来吧。”楚翘说着便走了出去。

父亲一路点头哈腰的进来了,越发显得他跟环境、人群的格格不入。楚翘带着他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开放办公区,会议室,连茶水间也带他看了,父亲被这个奇怪的房子搞得一头雾水:“这房子咋这么像我年轻时上班的车间啊,贴那么多画,还摆这些稀奇古怪的老物件?这是咋回事?”楚翘笑起来,“叔叔,那不是画,是电影海报,还有杂志封面,这里装修就是工厂风的,那些老物件都能用的,向北说了,不能花钱买没用的东西,这叫复古,懂吗?”“那沙发咋那么新呢?”“这叫混搭,全都旧真成工厂了?这样混着搭才有个性。你看那个茶几,是我们几个亲手做的,从垃圾堆捡的旧木头做的!”“哎呀,你们可真厉害呀。下回再有这活你们一定要找我,我喜欢做这些。”父亲热情忽然高涨。“这些个人都是向北的员工?”“我们是小公司,只有十几个人,不过以后会越做越好的。”“现在的丫头真能干啊,我们车间里的那些个女工啊,一辈子就会干一样活,听说要下岗急得那个哭啊,时代真是不同了!”

父亲坐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尴尬的不得了,只得拿出长辈的身份,“都是向北的好朋友啊,真好啊,谢谢你们照顾向北哈。”女孩子们点头致意无话可说,只有楚翘答话说:“叔叔,是向北照顾我们呢。”又说:“叔叔,上海好玩吗?”

“好玩,上海挺舒服。”

“改天我请叔叔阿姨一起吃饭啊。”

“不用啦,你们年轻人忙吧,不用管我们。”

“那不行啊,改天我去接您二老。平常啊,我们总是吃姐夫和向北的,难得有机会表达一下,叔叔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才好啊。”

“好好好。不过好朋友之间不用讲究这些啦,小秦和向北是姐姐姐夫,吃他们的应该。”

秦朝把他们父女带走了。

律说:“向北的爸爸看起来很正常啊?不像个家暴老爸。”

“坏人变老了吧。”遥远说。

“叫坏人不妥吧?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土气老头。而且我感觉向北还是把他当爸爸对待啊。”律说。

“这种事儿哪儿说理去啊?怎么着人家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吃秦朝向北是应该的,我们跟她再好,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啊。”楚翘说。

“不管怎么说,聊胜于无吧。”遥远说。

“你不是都嫁人了么?怎么还这么爱向北?”律说。

“也许?我也不知道。”遥远认真的想了想,“可是我爱她啥呢?”

“有条件的爱不是真爱,最感人的爱往往是没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