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周长城把自己的诗结集命名为“一棵树”。他在《后记》里很谦逊地解释说:“车窗外一株株一闪而过的树木,谁有工夫去关注它们呢?”其实,他这棵树还是值得瞩目的,尤其是当我们回眸80年代初期。那时候他曾以这样的赞美送给另一棵树:“你为几度春色增添着一份新绿,你为几里空间充实着一片馨香……”现在,或许应该是新绿渐浓,馨香依旧吧。更何况,这样慷慨激昂的诗句还依然激荡在我们心间呢:“砍吧,趁现在我还有一份微薄的力量”(《致一棵老树》)。
远望周长城的“树”,枝繁叶茂,且挺拔大气。他的题材往往很大,可同时又富有具象:“我从高山来/但我不是随风飘来的落叶……我在这个热烈的夏天/接受了大海的盛邀”(《我从高山奔向大海》),诗中的意象清晰、直观而又蕴涵理性;走近了,我们还会发现这棵“树”细腻的纹理和经络,每一个细微处的独特的成熟和完美。写朋友友谊,叶面上看去很淡,但潜藏的却很浓:“我却在很远的地方思念你/去都市的班车已被淫雨阻塞”(《遥寄W》);同样的手法还用来表现“温暖得令人心碎”的爱情:“今晚的雪地非常快乐/人们为幸福而彻夜难眠/雪花默默地飘舞着/如圣乐弥漫天空/杰妮喃喃地说/奥尼尔抱紧我”;构思尤其精巧而又有许多韵味的,也许要数《我的门》:“你敲门的声音/如你的笑声一样动听/我因此把门关上/任你的手指弹奏//对于你和你一样的好人/我的门是一块朴实的木板/如同我朴实而宽厚的胸膛//那里面跳动着一颗心/如键子/只要你的手指轻轻一按/就会伴你歌唱”。
80年代是周长城成长的一个季节,在这个季节里他刚长芽就开花,花未谢即结果。他的盛名在秋收的风中非常愉悦地弥散着。90年代以后,虽然“社会不断有了新的热点,诗坛风景渐趋黯淡”(《后记》),但他的树上还是不断有果子生成。同时,明显变化的是那些收成中已经注入了与以往不一样的色泽和质地,那就是诗人的意识和表现手法已经开始转向和接近现代诗。我们甚至可以从他那个时期的诗的题目中感觉到:《幻觉》、《与一种力量舞蹈》、《对一种游戏的观察》、《跨越远山》、《清唱》等等。最有代表的是在《地铁》中他提到了现代诗的开山老人埃兹拉·庞德,而整首小诗也似乎是在演绎庞德和那“湿漉漉的树枝上的花瓣”,就如同庞德当年演绎我们的唐诗宋词一样。
周长城的“树”还证明了许多东西。他对树的偏好不仅仅体现在这本诗集的结构编排上,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他的树上栖息,“在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的树木里/在树叶子很绿很绿的时候/我比风还亲昵”(《我摇着一株高高的白桦树》),而且思考着:“信任是一棵树/站在一个位置上注视我/而这段距离/正是我心灵的高度”。生活并思索着,是令人愉快的人生,也许他还要告诉我们许多,至少他还得说清楚那其实是一种比我们人类的生命要长久和可靠,并且美丽得多的植物,树,还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