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编辑小语
8428800000011

第11章 醉卧故乡

那一次,海子一定喝醉了。在故乡的夜晚他醉倒在地——大地。他仰望夜空。他说:“在蓝色的月光下/飞翔的是我。”也许他并没有彻底的醉,因为他还能飞翔,而飞翔应该是酒醉之人的真切感觉。他在诗中运用了拟人,不,是错位的手法。他直指着大地,这样说:

大地,你先我而醉。你阴郁的面容先我而醉。

这看似一个酒到深处之人的常用手法或伎俩,他在推脱。不,这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是一种真正的赤子之言:

我要扶住你,大地!

呵!那是谁在晃悠,谁在扶住谁?

——这是前几日海子祭日临近时忽而想到的诗句。顺着这条线索,我在《海子诗全编》里搜寻这首《醉卧故乡》,我要重温这位“光在大质量客体处弯曲”的“轰然爆炸”的诗人的不朽诗篇。但是翻遍目录,就是没有。最后是在一页一页的细细翻阅中才找到的,原来这首诗是镶嵌在组诗《诗人叶赛宁》之中的。

令人惊奇。我搞不清楚海子在诗中是在写他自己还是在写俄罗斯的那位诗人。叶赛宁在他的后期——呵,后期,他才活到30岁,他也是自杀!——用高尔基的话说:“朋友们灌他的酒,女人喝他的血。很早他就感到城市会毁掉他。”海子与叶赛宁是何其的相似,以至于我现在完全可以将他俩混合在一起思索。关于死亡,叶赛宁这样写:“在这样的生活中,死并不新鲜,但活着,当然,更不稀罕。”海子呢?他写出:“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面对月亮,叶赛宁这么联想:“乌云好像漫漫的湖泊,月亮像一只棕黄色的鹅。”海子这样想象:月亮上一个丫头昏睡不醒/月亮上一个丫头明亮的眼睛/月亮上我披衣坐起。

身如水滴“关于大地,关于大地上的村庄,两个诗人所倾情的更是格外的一致。海子在《村庄》中由衷地对自己说:村庄,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一时间,我弄不明白一个在外漂泊多年,现在重回故里的人为什么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仔细一想,应该是诗人对家乡的热切之爱已经到达了难以或者不忍触及的地步。有太多的东西可以顺手触摸,但是顺手触摸之后的情感表露使得诗人深深为难。再读叶赛宁的:为什么,为什么亲爱的!我看见土地也看见了您。“更加凄婉、更加深切的是:雪覆盖着原野,月光淡淡凄凄,故乡被殓布轻轻掩蔽。”我还真的要情不自禁地想,海子对于麦子的偏好是不是来源于他敬仰的叶赛宁。“亲爱的,你要和我说笑欢畅,/千万不要使我想起/那月光下滚滚的麦浪”这是叶赛宁爱到深处的拒绝;麦浪——/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一块麦地,这是海子不得不直言的颂歌。

1989年春节,海子回到他的家乡。他的内心交织着对家乡的酷爱与遗憾。他难以抑制的冲动只有在不断的与乡亲老友们的狂饮中才能得到些许的平静。在这一次回乡中,“醉卧”是他的一个重要主题,因此有人认为这首《醉卧故乡》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这是完全有理由的。其实他的醉卧与叶氏的醉卧从根本上说不就是同一回事嘛!这样的醉酒之夜,1925年(生命最后)的叶赛宁也经历过,他说自己“像一个醉酒后走在路上的守夜人,跌陷在雪堆里,冻伤了双脚”。

……

同样短暂的生命之旅。叶赛宁成了“最后的一个农民诗人”,海子成了“一个乡村知识分子”;海子是一个“物质的短暂的情人”,而叶赛宁是大自然专门为了写诗,为了表达绵绵不绝的“田野的哀愁”的“一个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