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除诗歌和小说以外,亦能画。一九二九年六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柳亚子编的《曼殊遗墨》里便收有他的画稿。不过他的画稿留存人间的并不多,连草稿在内也不过几十幅吧。有人说曼殊的性格很怪,常常是画完一幅画之后便顺手付之一炬了。
是嫌自己的作品不精呢,还是怕无人理解他的作品?
其实曼殊的画是很有个性的,也有写生的基础。有人说他的画糅合了东西方绘画的特点,我以为这并不是无稽之谈。他善画松、柳,自成章法,独树风范。最主要的是有动势,大体是来自实地的观察和写生。
有人看到他画的衡山图,以为不可取,“未免太薄弱了。”(南社胡寄尘语)我看这是一种偏见,至少是墨守成规的眼光。因为苏曼殊舍弃了画山水全貌的成法,只画了衡山之一角,而且画上只一僧人独走山道,下临万丈深渊,看去自有一种孤寂空远之感。
曼殊的画每每追求这种飘逸的境界,画面上也少不了这样一位神态潇洒的僧人,无疑的这正是他自己的心与形的写照。
曼殊有一画稿,写一僧人于夕阳西下时打扫枯树的落叶,这是送给好友黄节的,也有写实的意味。读黄节的《蒹葭楼诗集》,有一首诗即记其事。诗曰:
亡友残缣三十年,西泠宿草日芊芊。
扫除未了残阳叶,依旧江楼负手前。
据黄节说,此乃曼殊与他同寓江楼时所画。江楼是黄节在广州所居之藏书楼。
曼殊亦有《寄晦闻》,诗怀好友:
忽闻邻女艳阳歌,南国诗人近若何。
欲寄数行相问讯,落花如雨乱愁多。
曼殊画的一幅叶尔羌都城图,抗战前出版的随笔小品刊物《文饭小品》曾经选作封面。这是一幅墨笔粉本,完全是写实的手法,结构单纯,笔墨简练,让人觉得这是一位学过西洋画的人所作的风景写生。对这幅作品,章太炎先生写过一则题跋:
“元瑛画已有为付印者,此又其平时粉本也。笔墨精妙,虽草草,尝亦见之。其间亦有不解者,至画叶尔羌城悉所未到,不知何自得之。……”
当年太炎先生都不能解答的问题,如今人们更难解释了。
曼殊死后,刘半农有诗悼之。据称,他与曼殊只在上海见过一面。见面时半农先生大谈西洋诗,曼殊沉默不语,忽而大声喊道:“半农,这个时候,你还讲什么诗?求什么学问!”这里可以看出他对世态人生的态度。曼殊离沪后又来信约半农游西湖,信中说:“雪茄尚可吸两月,湖上可以钓鱼。”曼殊诗人的风度依然如故。刘半农的悼诗为新体,如下:
有人说他痴,我说有些像。有人说他绝顶聪明,我说也有些像。
有人说他真率,说他做作,我说都像。
有人骂他,我说和尚不禁人骂。
更有人说他是奇人,却遭了庸死,我说庸死未尝不好。
只此一个和尚,
万千人看了,化作万千个样子。……
诗写得很风趣,道出后人对曼殊的评价有多么不一致。写诗时是在一九二八年二月,刘半农的《扬鞭集》里当然没有此诗,建国后出版的《刘半农诗选》里亦不曾收录。
一九八三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