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处,冲天的火光照得四周的景致亮如白昼,只那上空还一如既往地幽黑深邃,哔哔啵啵的声响淹没在宫人嘈杂的呼喊声中,巍峨壮丽的寝宫在黑烟的熏陶下漠然独处,却在风声鹤唳中显得孤寂而苍茫。
“娘娘,照这火势蔓延的速度来看这场火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但那人却偏偏选择了您不在宫中的时候下手,这一点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离西宫不远处的角楼上,众人簇拥着皇后在栏杆前观望。一方是大红喜色的北宫,一方是火海滔天的西宫,远远看着还真是有天壤之别。然而,无论在怎样的艳色中都没有人会感到一丝愉悦,有的只是在这危墙之下的剑拔弩张。
“这场火,只是本宫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引起的。”剥离温婉外衣的皇后,连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只剩下属于后宫之首不容抗拒的威严。
“娘娘,您何苦……”侍婢本欲为皇后不值,却渐渐在皇后犀利的眸光下打住了舌头。每当娘娘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多说一个字便是死罪。
“娘娘!”一位宫人神色匆匆地跑近,凑在皇后耳际低语了几句。皇后的脸色这才逐渐缓和,露出惯常的温柔,却似乎又带着十分沉重的悲戚,像是开在午夜中那株孤注一掷的昙花般凄艳美绝。
撇开宫人,不再等皇上的尊驾,皇后携着两个贴身侍女暗暗从小道赴向一个颇为荒芜的竹苑,才走到林子路口,便问得熟悉而清丽的琴音悠然飘入耳际。皇后只觉得鼻尖一热,眸子却骤然冷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是。”两位女婢均是深怀绝技,得令之后立刻飞身上了竹梢,像只警惕的猫头鹰一般凭视线巡逻四下的各种风吹草动。
夜风微起,幽谧的竹林中响起了沙沙声响,一袭青衣浅浅漂泊在半空,清绝的琴音在指尖流泻而出,衬着皎洁的月光彷如九天谪仙,萧杀之气中恰到好处地糅合了一抹阳刚劲朗,琴弦绷得愈发紧密而坚硬。
皇后从暗影中缓缓走出,似激动又似叹息:“你的琴音,如何已不再纯粹?”
青衣男子依旧背对而坐,轻轻弹拨一曲不成调的殇歌。冰白的嘴唇缓缓开启,吐出的却是无温的字句:
“皇后的位置……坐得舒服么?”
“人活着……只会累,又怎么会舒服呢?”
皇后款步走近,伸手抚上那梦寐中的俊颜,轻轻抬起青衣男子的下颚让他正眼面对自己:“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从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至少不要不待见我……”
“人活着只会累么?”青山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原本纯粹的眼里盛满了作为了将帅的坚定刚毅与霸气果决——脱离了柳木原庇佑的统领征战,给他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超然于兵法,显得更为复杂险恶,却也更能激励人的成长与成熟。
“如月也说过,舒服是留给死人的。”拿下皇后的手腕,青山淡然一笑,疏离得如同崖壁的幽兰,“觉得累是对的,那证明你还活着。这一次我放过你,是念在你身上流着的总归有一半是傅家的血液。但是下一次……”
游离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无情,清脆的眸中却是一字一顿的认真:
“我定然会代傅府惨死的七百多位亡灵向你讨还血债。”
贪婪的代价,不应该由无辜的人为你背负。
“好。”皇后收回手,攥紧丝帕笑得冷酷:“我等着。”
那个她时时庇护的弟弟终于长大了,可令他展翅的人却不是她。看到他如今镇定稳重的样子,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寂寞……皇后之位并不是她最想要的,做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只是故事的终点却是她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他沉沦了最不该沉沦的心。
那年桃花树下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再如何负隅顽抗也逃不过一场荒谬的浮华……
“拜见皇上。”皇后微俯前胸优雅一礼,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柳木景站在西宫苑口等了片刻,并不急着催见皇后,待她出来后才淡淡问了句:“青山来过了?”
“是。”皇后微惊,却没有抬眉。
“说了什么?”
皇后这才抬头与他平视,笑道:“他说,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哈哈,这话有点儿意思!”柳木景先是微顿,继而大笑,笑完之后轻抬眉角有若弑神,“想必现在的北宫一定很热闹,不知皇后有没有这个兴趣陪孤走一趟?”
皇后亦嘴角含笑:“陛下之邀,臣妾岂有不从之理?”
既然选择跟定了这个男人,那就没有理由再留恋过去了,反正那也不过是一段不堪而愚昧的记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下,莫如月所在的北宫突然杀气大涨,刀光剑影投掷在古老的宫墙之上,洒下一股股火热的鲜血。七月之约早就过了,但莫如月却没有守约而来,青山在相约之地坐等半月便再也等不下去,军士见他如此纷纷怂恿激励,遂细细交代了一番之后青山便带着军中精锐在暗中赶赴皇城。
如月,你可知这几个月来,我过得有多煎熬?
不是因为风霜露宿的苍茫,也不是因为东奔西走的仓皇,既然答应你我就一定会把任务圆满完成……只是,见不到你的日子,听不到你的声音,触不到你的肌肤,甚至连你呼吸的味道也开始变得稀薄,你可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怕你会忘了我……
你会吗?如月,你会忘了我吗?
听说你成了凤夜的王妃,七日七夜盛宠不帅,夜夜笙歌日日缠绵……我的心就痛得不会再痛了。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呢,你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
七月之约也只是个借口吧?我不介意你利用我,我只介意你故意支开我,真的,很介意。所以这一次回来,我要你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我要你——爱我!
窗外刀戟声噪乱不安,莫如月烦乱地睁开眼,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透过格子看向外院,只见两拨人马正打得火热,一方是宫廷护卫,另一方是组织有序的黑衣人——莫如月奇了,她什么时候攀上了这么个奇怪的组织,肯如此卖命地来救她?
“别来无恙,傅将军。”柳木景的声音隔着墙体传过来,清杀的声音显得异常无情。
莫如月的眼睛瞬间张开,傅将军?青山!他居然就这么闯了进来?
青山一边打斗一边游刃有余地对答:“都说景王手下神功盖世,果然不假!恰好可以给我练手。”
去你的!莫如月心下着急面上却忍俊不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才半年未见,青山什么时候学会了毒舌?
“哦?将军若是不满意,不如让孤陪你练练。”柳木景说着便已轻点脚尖袭向围攻中的青山,以手为刃劈向行动逐渐受制的傅青山。青山瞳孔一缩,踩上士兵的头顶飞上半空以挣脱束缚,洛神剑在月光中幻然起舞,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南宫尹墨甫一攀上屋檐便见此精彩绝伦的剑术,不禁大喝了一声:“好!”随即有数道箭羽应声射来。
“白痴!”柳木原不屑地骂了声,数道白影一晃而过将羽箭悉数打下,紧接着一批身手敏捷的白衣人从四处踏檐而来加入混战。
战局顿时扩大,皇城守卫源源不断涌了进来,甚至连柳木景的暗卫也开始有了动作,几派人马混杀得天昏地暗,却是精彩纷呈好不热闹。莫如月看得有些眼花,对柳木原的到来有些吃惊,然而心思却依旧放在傅青山和柳木景的战局上——没有人试过柳木景真正的身手,而青山在十七招后便已落了下风。
重重守卫中,皇后静驻原地,目光追随着柳木景的身影半分也不曾挪开,在见到青山溅血的刹那竟然不自觉地微扬起嘴角……原来,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在乎这个“弟弟”。只不过是,得不到才觉得可贵,彻底绝望后便又开始遗弃。
柳木景下手却是没有分寸,招招三寸致人死地,一击得中后紧跟一击,傅青山轻哼一声闪身避开,清泠的目光在转身的刹那递向莫如月所在的房间。就在那么暗淡阴黑的光线下,两道目光却不偏不倚轰然相遇,仿佛宇宙中两颗极小的星星在刹那擦肩而过——一种莫名的震撼直击人心。
“哇,大家都来了啊?!真热闹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在皇后背面响起,随之而来的一股寒霜剑气,贴着皇后雍容高贵的脖颈寸寸收紧。
“你……”皇后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平和冷静,“原来这些宫卫是你们的暗桩,本宫还奇怪皇上怎么会把你放出来。”
“呵呵,死到临头还能笑出来,你也就这点还让人看得过去。”烛桃软剑一收,掐牢皇后的死穴对着众人胁迫道,“谁敢再动,我就杀了她!”
护卫闻言即刻停下动作,齐齐看向仍在空中缠斗的柳木景,在一对二的情况下,柳木景并没有落得任何下风,却也没有把目光转向命悬一线的皇后。
“还在期待吗?”烛桃不屑地瞥了眼皇后,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虚伪又贪婪的女人了,明明都是自己贪心狠毒,还要装作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明明嫉妒得要死恨得入骨,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纯良的样子,她不累她看着都累!“期待什么呢?你以为阿景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他不过是需要你这个皇后做个体面地摆设罢了……”
烛桃说话毫不留情,皇后听之心里一抽,脸上却不露任何端倪,只微微挺直脊背像是不屑与之争辩。
“哈,”烛桃见状厌恶更甚,遂凑到她耳际幽然笑道,“说什么宠冠三宫,什么独擅专宠?别自欺欺人!阿景就是到现在……也没碰过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