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朝外探了一圈,继而关上门,携着一个人走进里间:“公子,他来了。”
莫如月转过身,窗外斜阳如血,晚霞似练,温暖的色泽落在来人俊俏的颊上,合着那袭锦绣华衣奏出倜傥风流的曲子。
“是你?”莫如月微微吃惊,看向来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探究。
“不能是我?”华衣男子笑着反问,一双杏目上扬得有些轻佻,“难道清风入不得公子法眼?”
“呵,只是没想到你会……”莫如月收回眼光,挑了个揶揄的词汇,“暗恋安贵妃。”
“暗恋?这个词新鲜。”南清风拢了拢衣袖,走到一旁的壁画前,伸手摩挲画上的气质高雅出尘的女子,“从我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没打算忘记她。”
“原来还是一见钟情……”莫如月啧啧嘴,三分信,七分不信,“那今日我便帮你完成这个夙愿。”
“如果不能在一起,光是一夜风流又有何用?”南清风揉着画卷,目光灼灼。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如月拍拍他的肩,望向画中娇妍的女子,“你今天肯来,不就是为了一亲芳泽?更何况事在人为,能不能抱得美人归还是未知数,你何必早早泄气?”
“是啊!”南清风粲然一笑,指尖挑逗地划过莫如月颈下精致的锁骨,话语暧昧,“皇上的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就算安贵妃突然消失了,他也不会过多在意吧?”
莫如月伸手止住往下滑动的游蛇,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嫉妒我?”
“没那个必要。”南清风收回手,轻抚衣摆转身走开,步若流星快得让人猜不透他的念想,“你说的事我会办好,但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看着华丽的衣角消失在门边,莫如月抚着额头有些发昏:“白兰,我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么便宜的好事,不应该是他欠我人情么?”
“南将军不仅兵权在握,又一手掌管着凤夜的经济命脉,”白兰递过来一杯清茶,“势大难免压主,公子应该劝皇上防他一防。”
“也许吧……”莫如月接过茶水,认真地考虑起白兰的离间之言。不管白兰身后是何势力,她对此人还是很欣赏的,因此并不打算换人。因为白兰所说的,往往也是她所想的——赤炎把太多的筹码放在了南清风身上,而他却不见得会誓死效忠。契约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当合作关系到头之后,再亲密的盟友也可能会瞬间变成敌人!
当年赤炎答应帮他除去灭门仇人,就是为了换得他的强力辅佐,然而……人心总是那么善变,特别是像他这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心思更是深不可测。用人不疑是不假,但是变数这种东西总叫人防不胜防,南清风的威胁在于,他是个不定数。
“炎儿……”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却幽怨无垠,太后撤下珠帘款步走来,媚态横生地伏在赤炎的肩上呵着香气,“我知道你嫌我老,我也没打算霸着你,只是这些天来你未免太过冷淡……”
“太后召儿臣是为何事?”赤炎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接触。
“怎么?有了新欢,就连我也要舍弃了么?想来皇后也真真悲摧,白费一颗痴心在你这负心人身上,”太后紧紧挨了上来,拉过赤炎的手圈牢自己软弱无骨的蛇腰,“最终还是逃不过棋子的命运……”
赤炎不悦地皱起眉头,抽开手冷冷道:“太后若是没有其他事,儿臣先行告退了。”
太后也不强求,松开手立在原地,只一双眼越发幽寂阴毒,柔媚的嗓音像是海绵中密密麻麻的冰针,瞬间将赤炎钉在脚下。
“无心要死了……”
赤炎陡然一震,他明白太后不是在开玩笑,身形疾速逼近,利爪已然死死扣在太后下颚:“你说什么?!”
“红烛洒泪,暖帐清寒……”颈间的窒息痛楚抵不过心海的半分荒芜,太后自顾自幽幽倾诉,浑然不察赤炎眸中嗜血的凌厉,温润的手指一点点攀上赤炎的赤金面具,无限眷恋地抚摸着心爱之物,“你曾说过,只爱我一个人。我一直记得,可你却忘了……”说着眼神陡然变得狂乱怨憎,十指用力一掀将金色面具掰成残缺的两半,“说谎的人……要扎一千根针!”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赤炎不耐她的痴狂,手指渐渐收紧,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嘿嘿……”太后突然窃笑起来,脸颊因为血液不畅而涨得通红,“可我舍不得你死,咳咳……就像这么多年了,咳……我一直都舍不得碰你,可是……我更舍不得把你给别人!那个晚上你为她第一次求我,我很开心,却更伤心,所以我在你身上下了九阴蛊,它生性喜阴,自然会通过你爬到她身上……你没发现么?九阴蛊会致人嗜睡,一天更甚一天,直到永世安眠……”
赤炎手心微微失力,太后得空挣脱他的禁锢,扑倒在地上抚着脖子喘气,眼角阴郁而疯狂。
“你要怎样?”赤炎却突然冷静下来,走过去扶起太后,漂亮到极点的容貌没有一丝笑意,然那口吻却是笑着的,“你怎知道,她就不是我的一颗棋子?”
太后摇摇头,趴在他怀里直喘息,声音细如蚊蚋轻不可闻:“除非,你废了她,然后……纳我为妃。不然,她必死无疑!”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赤炎的声音淡漠如风,那般靠不住抓不牢,他说:“好,我纳你为妃。”
窗外屋檐下的阴影里,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在昏黄的晚霞中逐渐沉沦,他说“棋子”,他说……“好,我纳你为妃”。
指尖的金丝线不自主地探出脑袋来,莫如月握紧拳头,手心渗出一滴淡红色的血。那个太后,果然很美,美到不可方物。看着他们相拥的样子,莫如月突然想起一个词来——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也许她今天不该来,那样就不会听到这些话,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但实际上她来了,而且也听到了,心也痛了……她不怕心痛,也没有觉得不甘心,只是她认定的男人,无论如何她也要——
抢过来!
棋子什么的,欺骗背叛什么的,都他妈见鬼去吧!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莫如月了,她是浴焰重生的毒蝎,是坠入十八层地狱的狂邪魔鸦!
但凡她认定的东西,自她接受那一刻开始,就只能属于她!
就算受伤又怎样?就算万箭穿心又能怎样呢?!爱这种东西,就是因为孤注一掷义无反顾才会美得惊心动魄不是么?我既然给了你,势必要从你那里十倍拿回来!
虚情假意?哼……再虚幻的东西,她也要把它变成真的!
我本非魔,因尔误道,一个人太寂寞,你就陪我下地狱吧……
夜来风凉,花香满园,拥月殿内空无一人,唯有层层轻纱在洁白的月色中寂寞飘扬。
安贵妃行色匆匆赶往馨雪殿,步履却依旧优雅高贵,只一颗心紧张而又刺激,期盼而又忧惧,爱慕而又哀怨……一时间竟是千般滋味万般情肠,像极了初初怀春的少女,羞涩而又大胆。
待接近殿宇,脚步声渐渐缓了下来,安贵妃扬手屏退心腹女婢,略带忐忑与欣喜一步步朝殿内走去,行至一半忽闻殿中传出旖旎笛音,如梦似幻,飘渺若九天银河,叫人刹那间沉醉其间而不得自拔……
莫如月一边奏笛一边款步走出,绕着安贵妃慢慢走了三圈,才把一曲凤求凰吹完……晶莹月色下,一身冰蓝色的绣袍仿佛具有魔力一般,透着微微的白光,莫如月露齿一笑走近她:“琳琅,你终于来了……”
用力入骨的拥抱,热情如火深情似海,几乎能把人瞬间溺死……安贵妃从未卸下的高贵在那一刹那消散无余,只剩下尘埋千年酝酿已久的如水柔情:“无心,无心……”
“琳琅,为我跳着舞可好?”莫如月伸手摘下安贵妃发髻上的金钗,任一头青丝华美泻下,绕过指尖化为满怀温存。
“好……”安贵妃翩然跃起,挑过酒壶旋身而舞,没有发觉黑暗中一缕幽深的灼灼目光,满眼都是含笑抚笛的无心公子,满耳都是那情意绵绵的曼妙笛音……
没来由的,她就是相信无心公子是……爱她的。
“哗啦啦——”酒水自半空中划飞出一道优雅曲线,分毫不差地注入莫如月身前的酒樽,正当她伸手准备去取,却不妨被安贵妃抢先一步,夺过酒樽往樱桃双唇中一送,双眼迷离而潋滟而靠过来……
莫如月心下微微一叹,暗道:原来冰清玉女也会有……闷骚十足的时候。
安贵妃软躺在莫如月怀中,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
莫如月横抱起她送入内间床榻上,趁其药效发作闪身踱到一边,安贵妃全身灼热难耐,抓过身边的一方衣袖贴上脸颊,嘴中呢喃不断:“无心,无心,无心……”
南清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眼中却无半分痴迷的神色,余光瞥见清影一晃消失在转角,不由得眉角轻挑薄唇微张:“无心,呵……无心!”
莫如月藏身檐宇之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观赏着红纱粉帐中的活春宫,待获得满意的答案之后方才翻身上屋,嘱托白兰继续监视,而自己则慢悠悠踱回拥月殿。
那个人,也是时候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