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秋老虎瞪着眼往莫如月眼皮上逼视,某只懒虫终于肯睁开眼爬起来。
“白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什么最近老觉得困?
“回公子,已经午时了。”白兰托着一袭炫丽华服走近,“皇上在大殿举行了盛宴,让公子好生准备一番再去。”
“盛宴?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莫如月懒懒地抖开长衫,顿觉一阵晃眼,只见明黄色的绣缎底子上翩然遨游着一只举世无双的火凤凰,看起来骄傲得不可一世,却是深得莫如月欢心。
“以前不是,不过以后就会是了。”白兰说得有些玄,心情看似不错。
“你的如意郎君凯旋了?”莫如月发现跟凰音呆久了以后,连说话都开始不伦不类起来,果然近墨者黑这句俗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的如意郎君?”白兰的性情本就不是那么冷淡,同莫如月相处久了之后偶尔也会开开玩笑,“美人如花隔云端……”
“啧啧,真酸!”莫如月穿好衣裳,对着黄铜镜画了一个高贵风雅男女通吃的彩妆。
“无心公子到——”尖细的嗓音响彻喧哗的殿宇,纷杂之声渐渐消减,赤炎半靠在御座上静等他的美人儿。
莫如月走至门槛,突然扬手一挥,细长的抓绳顿然攀在横梁上方,蝙蝠少年睁开眼,赫然看见一道金黄色的身影彩蝶般翩然飞近,又飞远……口水不禁滴了一滴,落在下面的壁虎少女头上,屁股顿时中了三针。
赤炎挽过莫如月坐在身边,眼中是止不住的惊艳,她总是有办法让他遭遇各种各样的惊艳。
“你的架子可真大啊,竟然叫孤等了那么久。”赤炎凑近她耳际微微埋怨。
“你还好意思说,”莫如月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叫醒我,害我睡过头!”
“你那么累,我哪忍心叫你……”赤炎笑得很是可疑,莫如月脸颊微微一红,转过头不再理他。
珠帘下一双凤眼凉凉地睁着,无忧无喜,无念无欲,有的只是一种淡漠到骨子里的……疯狂。
安贵妃只望了莫如月一眼,便低下眼看手中的绣帕,脑中一遍遍回荡着那个惊险而又令人期待的约定:“十七日子夜,馨雪殿,不见不散……”
酒宴已过半巡,莫如月一直在剥莲子吃,也不晓得赤炎要搞些什么名堂,正当她吃得烦了,蓦地便听赤炎开口:“孤决定,正式册封无心为国后,正典于下月十五举行!”
轰——
仿佛落下了一个惊天大雷,大殿里顿时炸开了锅,反对之声一浪更胜一浪……赤炎的这个决定,还真的有把人吓死的分量!皇后刚死尚未足月,他再封后便已不妥,若是封安贵妃倒也无碍,可他偏偏要封一个男人……为后?!
凤夜就是再怎么民风开放,也禁不起这种一传出去就能给人笑死的玩笑啊!
莫如月愣愣地望过去一眼,却望进了一片温柔得能把人溺死的坚定中,那双眼明澈透亮,笑得像一只恶作剧得逞的狐狸。他不是赤炎……他是凰音。
第一次,莫如月在两人之外的境地中,看见了带着赤金面具的……凰音。
“皇上,万万不可……这等大事岂可儿戏!臣不允!”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慌乱地打翻酒樽,跪在地上力谏。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等不允!”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跟班,一时间殿上跪满了朝臣。
赤炎眼中精光一闪,冷冷地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谁敢不允?……斩立决!”
古有指鹿为马,今日他便是要借这立后之事看一看他们的衷心!殿内朝臣自分三派,一派忠皇,一派以安丞相为首,还有一派效命国师。
万毒蛊母传之国后这一惯例虽未公诸于众,但私底下众臣皆有耳闻,若非全心忠于皇帝,那么谁都会站出来反对。国师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水……皇上这是要清场了。
“皇上,立后乃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阴冷的声音自珠帘后传出,森森然似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哀家虽不问朝事,但后宫之事哀家还管得,皇上是不是连哀家也要一并斩了?”
“儿臣不敢。”赤炎欠身站起,朝殿下凛然扫了一遍,“孤心意已决,非无心绝不再立皇后!”
“皇上……”安丞相还欲再劝,却突闻莫如月轻轻开口,凤眉一挑杀机隐现:“无心敢问安丞相,可还记得当年清风斋赏荷饮酒的融融光景?”
“这……”安丞相忽然脸色煞白,双目失神了好一会儿,才骇然地望向莫如月,退至一边不再多做言语。那个杀人酒局,是他一生也放不下的隐痛,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人会提起,却不想还是被人知道了。
安贵妃见状心有疑惑,探向莫如月却只见得他对自己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放心,不由得心下一暖放缓了神情。
“皇上,臣等以为,无心公子虽惊才艳绝,然德行失之轻浮,出生失于高贵,仪态失其端庄……”一大臣起身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看到众卿点头赞赏之后更是抑扬顿挫口若悬河,就差最后振臂高呼——“如是,无心公子实在不能堪当国后重责,望陛下另作其他人选!”
“臣倒不这么认为!”南清风起身飒飒而立,眉远目清,挺拔英俊的身姿极为惹眼,甫一出口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可看在莫如月眼里,见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青色的影子……
“无心公子俊采神驰,聪睿果敢,不但单挑天雀勇士激昂我凤夜国威,立下大功一件!入宫后更是全心全意服侍皇上身体安健,实乃后宫典范……”南清风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天花乱坠起来,也能忽悠死人。莫如月对他那几道暧昧至极的眼神自动忽视,想起红翼离开时说的话,不由得心里一热。
“师傅,徒儿虽愚笨了些,也看得出皇上对你的心思很不一般!都说帝王多情无爱,可现今见了这凤夜帝君,徒儿便知这帝王家的痴情种子还没有绝迹。虽然那些宫妃着实可恶了些,徒儿也曾想过带上师傅一起回天雀,但有皇上在此,徒儿虽有遗憾却也放心了……”
转眼向赤炎递去温柔一瞥,却见他七分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身上,莫如月不由得心尖一颤,打算把昨晚承诺的那份大礼送上。
“南将军此话差矣,皇后之位贵在雍容仁德、端庄得体……”那个大腹便便的臣子一张口又是滔滔不绝,莫如月烦不胜烦,自袖中拈出一本小册子闲闲翻开,念得极为优雅而动听:“张忠良自登御史之位,七年内私自收受贿赂多达三千万白银,霸占宅院共五处,私吞良田一百三十二亩,强抢民女不遂纵火行凶烧死城南白家二十六口人……”
聒噪的声音骤然湮灭,豆大的汗珠自张御史苍白的脸上滚落,两片肥厚的嘴唇颤抖良久,随即心虚之极愤然大喝:“胡说八道!简直是鬼话连篇!皇上明鉴……”臃肿的手指笔直刺向莫如月,惹得某人极度不快,“微臣忠心耿耿清廉奉公,是他在诬蔑微臣……呃……”
肥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双眼死死睁着,嘴巴因为话语未毕而微张,张御史的突然死亡顿时在大殿中引起一声恐慌,有胆小的宫娥惊叫出声,即刻又被人一把捂住……整个殿内的气氛显得十分诡异而仓皇。
莫如月站起身走出来,随手将小本子一甩,长长的纸张滚过台阶覆在地面,朱红色的姓名又大又显眼,不少朝臣心虚观望,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名字屹然在列!
“人,”莫如月妩媚一笑,却让人禁不住觉得毛骨悚然,“是我杀的。”
“叮——”有人已然长剑出鞘,森白的冷光将气氛拉至冰点。更多的人则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无心公子的身法着实诡异,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谁又能保证下一个被点到的倒霉蛋不是自己?
莫如月对此不以为意,将册子往刑部侍郎怀中一扔,沉声道:“若是无心错杀了张御史,无心甘愿受罚;若是无心斩对了害群之马,还请侍郎大人查实卷上的罪状,依法办案!”
“臣自当尽心查证,按律例严办!”刑部侍郎拦手接过册子,回答得掷地有声,傲然的背影挺拔在一群宵小之中更显英姿。莫如月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这才是赤炎潜藏已久,凤夜真正的实力吧?
国师端起酒樽往后举了举,示意一边的奴婢倒酒,眉目间升起一分极淡却又不容忽略的愠怒——那本东西,怎么会在她手里?!
“是你干的?”薄怒的声音不是很响,只有近距离的两个人能听见。
“不是。”婢女温顺地为其斟满酒,只那声音淡漠得如同千年的寒潭,“以如月的身手,要得到那种东西并不难。”
赤炎其实早有清场的打算,却因为碍于身份,不可能像莫如月这般来得如此凌厉果决。因而莫如月的这份大礼,确实是分量十足,大快人心!只是这皇后之位……赤炎微一摇头,只怕会前途多舛,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莫如月受到半分委屈!
待莫如月坐回原位,赤炎凑过去笑盈盈地偷了个香:“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你不担心那里面有你的手下?”莫如月嘴角含笑不怀好意。她这么做其实并不能铲除任何一方势力,也许更多的效果落在了给自己立威上面——显然,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生逢乱世,打破朝局平衡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除去那些蛀梁蠹虫才是当务之急。”赤炎不无惬意地欣赏着那般庸碌无为的朝臣惶恐不定的样子,觉得十分畅快,“你这样做,甚合孤意!”
“切!”莫如月撇撇嘴,拈起葡萄赌上他不安分的唇,眉角笑纹渐次荡漾开来。
“皇上,”冰底捞起的声音幽幽传来,骤然破坏了两人的好心情,莫如月心底生出浓重的不快,还有一丝……心悸?“随哀家来一趟养心殿,哀家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