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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万纤·生日 (2)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欧阳雪打来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骂我,说她都打了三次了我才听她的电话。我说刚才在酒店里,吵得耳朵都快聋了。

马达打了我一掌,做了个手势说他先走了。

欧阳雪说,你再不回来我就生气了。我说,生吧生吧,你爱生气就生气,反正我浪费的是我自己的生命又不是你的。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我猜欧阳雪一定是久久地拿着电话在发呆。

如果欧阳雪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可能马上就回家了,她这么一打电话给我,我就不想这么早回去了。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了。

我的肚子胀得像个癞蛤蟆。

我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哗”的一声,现场直播了。妈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一喝酒,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好。

有好些脏东西都吐在摩托车上了。

对了,我还得去买几张韩国影碟。我现在有两个专栏,都是写电影的,一个在我们本市的《每日晨报》上,万纤是责任编辑,别一个在北方。两个地方,登的都是相同的东西。昨天,北方的编辑打电话来要我写几期韩国电影。

吐完后,我感觉好点了。夜风一吹,嘴唇凉爽得很。操。我骂了句粗话。用衣袖在嘴唇上来回拖了几下。

哈哈哈。是马达爽朗的笑声。我吓了一大跳,说,马达你不是走了吗?

把头盔放在你的车上了。马达说。我一看,可不是,他的头盔挂在我摩托车的倒后镜上。

马达却没有马上走的意思,摆开了架势像要与我探讨一下人生大道理。我说,你还是回去吧,要不你那两位夫人又说你跟我和江维搞同性恋搞到三更半夜不回家了。马达说,闹心,我都让她们折磨得油枯灯尽了还同性恋!

我大笑着说,狗屁!我看你再多三个老婆都不嫌多。

马达跑到对面的士多店里买了两瓶酸梅汤回来,说,兄弟,喝多了喝点这个好。我说,不是说喝了酒后要喝牛奶吗?马达说,一样,一样,这个也不错,是他妈的天然饮料。

我们看着对方傻笑。马达说,你现在对欧阳雪的意见不小,你要调整你的心态才行。

我说,行,就这么说定了。

我俩像傻蛋一样坐在马路边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半个小时。我说,马达我累了。马达说他也累了,可是,累了也不想回家。我说,我也是不想回去。马达说,去洗澡吧。我说好呀。说完,又说,还是不去吧。我不好意思去的,老是马达请我去,一次连小费差不多要二百元,我真是不好意思的,他已经请过我好多回了。我说,马达,还是改天再去吧,我还得去买几张碟,专栏的稿没多少存货了,得勤快点,要不然,饭都吃不饱。马达说,吃不饱还有……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想说的一定是“吃不饱还有欧阳雪”。马达停了一下继续说,那就算了,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闹心。

我们说了老半天话,居然没有一句是说刚才的事的。

去买韩国影碟。

我不喜欢韩国的电影,第一是速度慢,慢得让人无法忍受,其次是俗气,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俗。

我不想再看韩国电影了,但要写影评,而且是写好几期。编辑说,最好比较详细、具体地分析一下韩国电影,让人以为我是行家。当时我跟编辑说,我当然是行家,我可是名符其实的工程师。

十二点还未到,影碟店还没有关门。

老板说,靓仔,好久没来了哦。

我说,别叫我靓仔,得叫老板。

正在埋头挑碟的几个人和老板都笑了起来。我也笑。我闻到夹杂自己的笑声中,是浓郁的酒气,都有些发臭了。

我买了十二张影碟,其中七张是韩国电影,其他的是西片和卡通。《龙猫》《露西亚的情人》、加长版的《低烧三十七点二度》等等。

我家还中大概还有十张韩国影碟,大多只看了一半,有的甚至只是看了个开头就不下去。这几天得突击看完。

我把影碟放在电脑包里,向老板要了张板凳,坐在门外。

老板是个好人,给了我一杯水。我看到老板看我的时候,笑容可掬。我知道他是觉得我的样子傻才笑成这样。

店里挑碟的几个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他们模样古怪,发型古怪,长得不好看,身材也不好,脸上的皮肤跟柚子皮一样到处都是颗粒。他们的衣服也丑,丑到了极致。可是他们的自我感觉很好,说话的声音很大。我觉得难受,真的是丑人多作怪。我想。这样想着我就笑了,笑得很单纯,很傻。欧阳雪说我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我还是走了吧,都十二点了。我跟老板说了几部电影的名字,就走了。我要他在下次进货时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得到。都是些好片子,包括《厨师、大盗和他妻子的情人》和《理发师的情人》。

摩托车在刚刚洒了水的街上跑。地上的水,溅得我的裤脚都湿了。贴着小腿的裤子和袜子,大概都湿了,我的脚以上,膝盖以下,凉丝丝的。

再往前,转个弯就到家了。

我折回头,往后开。我回到影碟店门前,又折了回头。老板正好关好门,看到我,很大声地“嗨”了我一声。我也“嗨”了他一声。然后一加油,呼的一声走了。

感觉真好,被街上黑乎乎的脏水溅得满裤子都是,感觉真好。

后来我把这个感觉,写在一篇小文章里,马达看了,骂我犯贱。呵呵,犯贱就犯贱,人有时候是需要让自己变得贱一点的,要这么高贵又有什么用?换不来钱,也换不来美女。

累死了。刚才真应该跟马达去桑拿,松松筋骨。

唉,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叹息一声。这真是个多事的夜晚。

我刚刚拿出锁匙要开门,江维就打电话给我。他要我赶紧到万纤家里去,有麻烦。我说,什么事呀人家都睡啦。江维说,就算死了也要活过来。说完他就挂了我的电话。

我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拿不定主意是否先回家再出去,包里的十几张影碟也是挺重的。我把已经插进门中的锁匙拔了出来,还是先别回家吧。

万纤的家在市文化大院内。这个院子比足球场还要大,一面是正门,三面是家属楼。我还未进入到院子,已经听到了万纤的笑声,张扬而尖锐。在如此的深夜里听到这样的笑声有点吓人。万纤一定是疯了才这样的。我这样想。门卫把我拦住了,我说,老张,是我,我来找万纤。门卫老张是认得我的,我经常到这里来,再怎么说,我也算得上半个文化人,住这个院子里的人,我认识不少。老张说,哦,是你呀,你快去去劝劝她吧,都闹翻天了。

江维这个狗东西,这时正靠在车上看热闹一样看着万纤在跳舞。万纤真的是在跳舞,妈的,在这么黑的地方跳舞,而且还没有音乐伴奏。

院子里停满了小车。谁说文化人没有钱?这里住着的文化人就有不少有钱的。这个院子真大,停了这么多的车,还留着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空间。这是留给粤剧团的人排练用的空地,每天早上,粤剧团的年轻人都在这里练功,有一次我早上到这里来见一位朋友,见到十几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挥舞着形形式式的道具。

江维说,四方你想办法把万纤弄回家吧。

正对面三楼的窗户的灯亮了。又多了一个想看戏的窗户了。院子里的光线越来越像那么一回事了,有二三十个窗户亮着灯。

万纤的父母不知道吗?

他们刚才来过一次,她不理他们。

她父亲没把她拉回去?

拉不动,万纤今天的力气比牛还要大。后来她父亲打过电话来,她跟他吵了几句,把电话都摔了。

万纤她到底怎么啦?怎么这么能折腾?

你还说,我都快发疯了。

我说,绯闻就是这样产生的了。

江维说,你这话听起来怎么酸溜溜的?

我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你一巴掌把她打昏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维说,好办法,你来打。

我说,打电话把那个叫钱金的混蛋叫来,咱俩当着万纤的面打他一顿让她解解气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江维哭笑不得,说,你负责任一点好不好?你再出这样的主意我就骂你是猪了。

我们一时把万纤忘记了,像讨论一件跟当下无关的好玩的事一样说说笑笑。

万纤突然向我冲过来,大喊,四方兄弟呀你也来啦。

兄弟们真好,真好。万纤喊着扑上来跟我拥抱。非常有力的拥抱。

万纤还是笑。笑声变小了,由强变弱。然后由弱的笑声变成哭泣。

她的指甲都陷得我很痛。

这时,万纤若邀我一起去自杀我必定二话不说跟了就去。

江维把万纤送到楼下,万纤不肯下车,说是要在江维的车里坐一会。江维说,都这么晚了,还是回家再坐吧。万纤说,我就是要坐,你能把我怎么样?

江维说,万纤你真野蛮。

万纤说,我天生就野蛮。

江维没办法,只能让她坐在车上。

在不知不觉中,江维睡着了。江维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吓了一大跳,万纤还坐在自己身旁,脸上挂满了泪水。

江维试探着说,万纤,你没事吧?

没事。

万纤一说完,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看着江维笑。

江维说,回家好吗?

万纤说,好,回家。说完,哗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就停不下来,哭完就笑,边笑边哭,还跑到外面去跳舞。开始的时候,万纤的舞姿还挺优美,嘴里小声哼着曲子,后来就不成体统了,疯子一样狂舞,还一边尽情狂笑。

当然,这只是江维的一面之词,这天晚上以后,万纤没有跟我说起过具体的经过。这酒后的经历,她未必能清楚地记得。还好送她回家的是江维这样的老实人,要是换了马达这个大坏蛋,事情就复杂了。

黑暗中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万纤打了江维一巴掌。万纤居然抽了江维一个大嘴巴。

四周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静得有些可怕。

我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万纤她为什么打江维?我站的位置比江维离她更近,她为什么不打我?

后来,终于以万纤昏倒在地作为这天晚上这场闹剧的收场。

四周恢复了宁静,也恢复了黑暗。我跟江维坐在车内,很久都没说话。

真冷,该死的冷空气怎么会在半夜里南下?我说,江维,开暖气吧。

江维说,去桑拿吧。

我当即同意。都他妈的折腾了一个晚上了,我再也不想回家睡觉了。

我说,二十五岁以后我就没有醉过一次,打死也不会醉。

江维说,为什么不让自己醉?

我说,干嘛要让自己醉?

汽车开动了。我看到江维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他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帕来泪水。

桑拿,洗桑拿意味着什么没啥好说的,反正也就那么点事。

凌晨五点的时候江维说,干脆,吃了早饭再回家吧。我说好,他妈的,洗个畅快的澡,还真有点饿。

四方,你报社那份工作还可以做多久?

两三个月吧。我说。那个女人的产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说几句废话来安慰一下江维的,但看到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万纤的那一巴掌。江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应该忘记他知道。

想不想重新出来工作?

我说,想,也不想。

江维看着我笑。他的笑容很慈祥。他说,你要明白,任何一份工作,都是要做得长了才能出成绩的,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吃亏的是你自己。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是做过人事的。可是,我心里难受,我老是对自己说,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再给自己多一点时间,我就不再想那么多,我就不再挣扎,就一心一意,过踏实的日子,可是,我老是做不到,我老是只做一个试用期就辞职,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江维说,一句话,你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表面上看上去你与世无争,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计较得失……也真难为欧阳雪了。

我说,说得跟我们家欧阳很熟一样,少来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