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德克最近心烦意乱。
德克不但与谁都语气不和,而且还学会了骂人。这于沙漠中最大的村子——格林村来说,是无比忌讳的。格林村最优良的传统,就是和睦。这儿绝不允许有任何歧视和暴力发生。
作为一村之长的德克,这些传统,必须天经地义地传承下去。
“格林先生虽然出身恐龙,但绝非是一个暴戾之徒。他可是救过我们全村人的命啊!”
“格林先生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对,一定是事关村子安危的大事……”
“对对,他一定是在为了我们而烦恼……”
一开始,村民们并没去过分地指责自己的村长。他们会尽到最大的包容,来证明自己当初选一只恐龙作为格林村的村长,不但心甘情愿,而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集体做的决定,又如此慎重,便一定是伟大而正确的……这总毋庸置疑吧。
可惜,德克的烦恼并没因村民的包容而有所改观。
德克的脾气也没收敛。德克甚至变本加厉,有一次竟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对自己的生死之交猪大蓬吼出了一句“蠢猪”。这头猪当场就号啕大哭起来,毕竟,他的的确确是一头猪——这是一种极为恶劣的口误。以往,猪大蓬的言行举止再有不靠谱的地方,村民们也总是小心翼翼地骂他一句“蠢驴”,从来都相安无事。
“蠢猪”事件没多久,又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上坟图”事件。
村子里有一只很有绘画天赋的老绵羊,临摹了一幅名作,名作的名字叫作《清明上河图》……这些都没毛病,毛病就出在这位喜欢显摆的老画家,非要当面给村长展示展示不可。当时,德克正烦恼不堪,抓耳挠腮满屋子转圈儿。
口误这就来了。
“羊老师,您这幅《清明上坟图》……”
跟大家普及一下,除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在供品面前提什么清明和上坟的事儿。
老画家哪由得村长说完,一把将画卷撕个粉碎,“呜呜哇哇”哭着跑出了屋子,又跑出村外,还跑进了沙漠……若非昏迷不久就被空中的鸽子及时发现,后果实在不堪设想——羊族在格林村属于第一大族。
所有人都觉察出来,几个羊族长老开始在背后有了些不好的议论。
“村长无端扼杀我们的天才画家,倒可不去追究,但辱骂羊族之过,总要讨个说法吧。我们世代老实巴交的,招惹谁了……”
他们尤其在德克的几个好友面前,议论得更为激烈。声音很大,而且不厌其烦。这些话,也基本上每次都会一字不落地传进村长德克的耳朵里。这次传话的是兔子王。
可是,德克听完之后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的起伏。
德克只是顾自烦恼着,夜以继日地烦恼,绵绵不断。他的两只眼睛已然红得像面前的大白兔了,头皮也被抓得血痕累累。
烦!
2
德克的烦恼来临之前,生活还算得上悠闲。
德克当时仅存的一点点忧郁,也只是来自于妈妈的失踪。妈妈被龙立方救活后,就彻底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那块由泪王子幻化而成的龙立方。德克这才并不十分担心,那龙立方的法力众所周知,有它保护妈妈,自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德克的那段时光,大都用来回忆了。
德克先是回忆,妈妈临走的时候,一定到过自己的床边。那晚的梦境实在太清晰了。
那晚,梦里的月光皎白而宁静,月下的一切也柔软得像一袭薄纱。妈妈就微笑着站在那儿,全身披了水波一样,粼光闪闪。德克还听见妈妈对自己说:“以后,不要哭,要学会坚强,眼泪流得太多,就没人帮你擦了……”
回忆到这儿,德克的确会微微一笑。
却并不开心。
“妈妈,我又失眠了。您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我没有一个夜晚是失眠的,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甜甜的,忍不住会笑。”
“妈妈,可是,在你离开后,我就突然学会了不开心地笑。我习惯了不开心地笑。有时笑声快把耳朵震聋了,也开心不起来……”
类似于这样的悄悄话,德克在梦里梦外不知说过多少次。
然而,梦里梦外,德克妈妈却从未再出现过一次。
当时,德克正咬着一嘴的回忆死死不放呢,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过去了。时光如梭,流年飞度……失去了龙立方的庇佑,无情的岁月会让德克的一生变得短暂而悲壮。但德克并不去记恨,它毕竟也疗过自己所有的伤。
德克很快成熟起来。他的外表并没什么明显变化,只是心里的烦恼开始增加。
德克的回忆开始变得杂乱无章。有一天,德克忽然想到了那只小鸽子——那当然不是自己现在的鸽子随从,回忆起的那个,只是名字叫作小鸽子,她是《龙立方》里的那只地地道道的白脖子乌鸦,她为救自己而牺牲了生命。
想到这儿,德克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想起和忘记都是些草率的事情,它们会像灰尘一样漫不经心。那只白脖子乌鸦……现在回忆起来,怎么可以如此模糊,那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德克努力回想着小鸽子的一点一滴,他终于回忆起了更多的细枝末节。包括她未满的羽翼,她稚嫩的声音,她蹒跚的步履,她伤感的泪和眼神……还有她临死前的愿望——她执意不去复活。她只是不想再做回一只乌鸦,她是约了自己来生只做两棵小草的!
“我们下辈子,哪怕不做动物,我们只做两棵小草,哪怕只做春天里的不分开的两棵小草,发芽便被牛儿啃掉,我们也心甘情愿……我们也不恨牛……”
再细想片刻,德克已经随口念出声来。德克的语气呜呜啦啦,与乌鸦如出一辙。德克绝不允许自己用一只恐龙的声音去念小乌鸦的遗言,那会显得不尊重。
烦恼这就来了。
德克村长开始对什么事务都提不起兴致,他的面前总有两棵小草在晃来晃去。德克用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挥之不去。那两棵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把种子埋进了自己的脑海里,现在已经萌动。
先是扎根,再是发芽,很快就要疯长了。
德克的烦恼率先疯长起来。他感觉自己可能受到了诅咒,或者报复。他无数次跪在那只乌鸦的坟前忏悔:“你带给我的一切,实在与我的生命没什么两样。我是因为珍惜,才想好好活完这一辈子……”
可惜无济于事。那两棵草带来的烦恼,依然日盛一日。
德克开始彻夜彻夜地不睡,而且张嘴就是那段——我们下辈子,哪怕不做动物,我们只做两棵小草,哪怕只做春天里的不分开的两棵小草,发芽儿便被牛儿啃掉,我们也心甘情愿……直到全村人都能齐声背完,他们的村长“不恨牛”。
这已经是“蠢猪”“上坟图”等一系列不良事件发生完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格林村的每一个村民,早就接受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村长疯了。
然而善良的村民,并没有显露出重新选举格林村村长的意图。
而且那些在“不良事件”中承受过极大羞辱和痛苦的受害者们,反而以村长生病为由,四处为德克的恶劣言行进行了开脱。当然,这时发生的一切,对德克来说,已经显得毫无意义。那些得罪、原谅、功劳、罪行、批判和溢美之词,连同村内所有的俗务,都抵不过自己脑海里的两棵小草了。
只有德克知道,自己并没有发疯。
自己只是有了一些大彻大悟——德克突然感觉,与做一名村长相比,对一个救过自己生命的女孩子信守诺言,应该更为重要。
而有些大彻大悟又实在与发疯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无奈的一件事情了。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不想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地活一辈子。德克总是莫名地发呆:“我要陪在你的身边,直到死去……我们下辈子,哪怕不做动物,我们只做两棵小草……”
我们也不恨牛!听到这儿的人都会笑着附和。
瞧!又来了。
3
当村民们渐渐对“疯掉”的德克不那么依赖和信任的时候,德克便悄悄把家搬到了村子外,一座埋葬着小鸽子的土坟旁。
那儿,德克早就为自己准备了一间堪称完美的“书房”——毕竟,德克喜欢读书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改不掉的。德克曾在离土坟东南方向几十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块不起眼的凹坡。那地儿跟沙漠里其他的地方并没区别,遍地黄沙,多风无雨。可于德克来说,那儿却不亚于一块“圣地”。
凹坡里有两棵高高大大的胡杨。确切说是三棵,但其中一棵是枯死的,而且算不上高大。那两棵活着的又高又大的胡杨之间,有一大簇附近极少见的地皮草,这种被践踏惯了的小草却是容不得别人小瞧的,别看它们把叶子生得低眉顺眼,那些活跃在地下的根系却能蜿蜒到极深极远的地方,汲水能力甚至不输胡杨,所以活下来的,都会顽强地支撑很久。
这簇地皮草紧挨的地方,正有一大扇被风沙磨平又风干了的仙人掌,斜竖在旁边,而且其大小和平整程度,堪比一副上好的座椅靠背呢。德克一屁股坐在草垫子上的时候,也的确把它做了靠背。
三面环丘,头顶枝叶,烈日和不是太大的风果然钻不进来多少。
德克第一次感觉,与自己的小书房相比,“格林村长”这把交椅坐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跟坐在老虎凳上没什么两样……有时甚至感觉刀山火海也不过如此。
德克惬意地翻着书,烦恼尽失,就庆幸这真是一块修身养性的好地脚儿。而且附近喜欢读书的动物也实在太少了,完全不必担心被霸占了去。
德克心境一宽,加上多日的困乏,竟不自觉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德克这一觉下去,不知睡了多少个日夜。
德克只记得做过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寒冷一下子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却听不到一丝风声,整个沙漠像落雪时的万籁俱寂。德克惊奇地望着天空,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目所能及,没有一丝的亮光。那些喜欢在夜晚鸣叫和发光的虫子,怕是早早地藏了起来。该是立冬了吧……
在德克的意识中,自己是被冻醒的,醒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明明是在盛夏,又时值正午,烈日正炙烤着沙丘,层层热浪滚滚不绝……等德克再打个寒战,这才忧虑起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病了?
4
德克正在疑惑间,突然由远至近,听到几声细微的“沙沙”声。
德克头都没扭,只是用心听着。德克深谙听声辨物的技巧,知道来者的个头绝对大不过自己的脚趾头,所以无论对方是敌是友,都不会引起自己的防备。
声音越来越近,却就在德克感觉几乎触手可及的时候,“沙沙”之声也戛然而止。
德克好奇之下,忍不住斜眼望去……光天化日之下,差点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是德克生平从未遇见过的一只怪物!
来者个头足有自己两倍大小,通体漆黑,面无五官,四肢不分,身子占不到脑袋的一半,尤其两只小脚正如锥子般着地,怪不得脚步声只是沙沙作响。但这家伙又好像虚弱到了极点,若非整个身子挂靠在胡杨树上,好像随时都要飘走的样子。
德克不由放下了戒心。
“哥儿们,帮个忙,发什么呆呢!”
对方一出声,德克也正回过神来。但接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哪是什么怪物。原来只是一条黑狗正在拖拽着一只大号的黑色气球。
气球的浮力估计与黑狗的体重不相上下,黑狗又对气球爱不释手,这才搞得自己的后爪子与地面若即若离。德克再笑几声,终于抵不过天生的热心肠,起身上前去把黑气球固定在胡杨树干上,再把黑狗从气球上摘下来。
黑狗吐了半天舌头,这才依了礼数躬身致谢。德克连忙回礼。
德克虽对来者身份并不熟悉,但在整片沙漠之中,能够懂得礼数的动物,必是大龙城地域的居民。大龙城地域无外乎十几个村庄,大家远亲近邻的,意识里并不生分。
还是对方先自报了家门:“在下金虎,来自狗皮洼,本是受老村长之托,出使贵村,正听闻格林村遭了大难,特来探个虚实……”
德克哪由得黑狗说完,止不住又大笑起来。
“金虎兄弟,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格林村……遭难?你说的是三年前的事情吧,噢,那条装神弄鬼的大蟒蛇和它的小怪兽们早被打回地狱了,还麻烦兄弟回禀贵村长,现在的格林村一切安好……”
黑狗金虎很耐心地等德克笑完。
“我知道你刚才帮过我,但我不知道你与格林村有何积怨。格林村前几日刚刚遭受了灭顶之灾,同为大龙城的袍泽,你毫无怜悯之心也就罢了,却还在此幸灾乐祸,我金虎代表狗皮洼的狼狗一族,再不耻与你这冷血之辈有任何瓜葛!”
黑狗的一本正经,竟勾起了德克巨大的兴致。
德克勉强压下笑意,反问道:“格林村到底遭受了什么灭顶之灾,兄弟且说来听听,外面是如何传说的?”
黑狗显然怒气未消,只没好气地回了句:“灭顶……当然是一个不剩,全村覆灭!”结果,一句原本包含了万千同情的金玉良言,竟生生变成一口恶毒之至的诅咒。
这些话钻进德克耳朵里,自然惹得他心生不适,趣意全无。
德克贵为一代格林村村长,断然不会爆出什么“瞎了狗眼”之类的粗口,只是轻描淡写地拍拍对方的狗头:“狗皮洼也算是大村子,听说你们的老村长也还明白些事理,这等无聊闲话也会轻信吗?每日里格林村与狗皮洼都有居民往来,你们的眼睛瞎了吗……”
狗是最受不得别人拿自己的眼睛说事的。
不等德克说完,那只叫作金虎的,立马指向挂在树上的气球:“往来?所有往来的居民,所有想探听消息的,都这个下场……”
原来,这条黑狗压根不黑,那只热气球在落地前,也是清清秀秀的乳白色。只是所有的运载工具,尤其热气球,在靠近格林村时,都会莫名其妙地解体,上面的人员也落得个灰头土脸——热气球现在所用的燃料,早已不是大白鹅当年刚刚发明时用的五彩树枝。居民们偶然间发现,在这片沙漠之下,原来埋藏了大量的黑色火炭,它们用在热气球上,可比干树枝方便得多……当然,曾经遍体金黄的金虎,现在绝不会这样想。
德克听完这些,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德克想到了刚才的梦境,便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好像严冬真的会瞬息而至。
5
格林村不见了。
偌大一个格林村,那么多的树木,那么多的房屋,那么多的田地,那么多的村民,那么多的一切的一切……竟然什么都不见了!
金虎跟在德克身后,德克凭着自己的记忆,一次次地从小书房处丈量,测算,搜寻……每一次都无果而终。方圆百里,只有黄沙!
足足两个昼夜下来,德克的心早已揪作了一团。“我的格林村,我的村子呢……”德克喃喃着依在胡杨树旁,不由抱着脑袋瘫坐在沙子上。
黑狗身上的炭粉早被大漠的风沙吹个精光,一身的毛发竟与这黄沙不分伯仲。伏在德克身旁,仿佛只剩了眼珠和鼻头三个黑点。金虎早已洞悉,这只叫作德克的恐龙,正是格林村子最为传奇的一届村长——流传在这片土地上与格林德克有关的传说,那些神奇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座神庙里的神位。
然而,这条狗的表情和语气,也实在是谦卑过头了:“格林先生,您看……小的倒有个建议,先生不妨暂时随小的返回鄙村,然后由鄙村的村长召集大龙城内各村的村长,共同来寻一下格林村的村民朋友们,那可都是些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一定能寻得到……”
德克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如冰,毫无神采。
金虎刚要再劝慰点什么,就听到德克口中反复念叨着:“是它们……一定是它们,是它们要回来了……一定是它们……”
金虎心中疑云笃生,赶紧竖起耳朵,四下张望……却并未感受到半点声息。
德克只顾自念叨,顾自呆滞。金虎正忧心着自己的偶像,是否会因村子巨变,而失心成疯时,却突然瞅到,远远的天边,正有一团黑幕迅速漫卷了过来……不出片刻,金虎便听到了一片叫声。
那是一大片乌鸦的叫声。
沙漠里并没有几棵树,虫子稀缺,论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鸟。但乌鸦好像并不受这些影响,经常像从沙子里冒出来一样,黑压压的一大片,从天边一下子就扯满整个天空。他们并不是大龙城的居民,他们掠过沙漠好像只是为了壮观。
6
鸦群临近,金虎才发现,天空的黑暗并不仅仅是乌鸦的原因。
天也跟着阴得厉害。
乌鸦身后,大片大片的乌云正以沙漠里难得一见的沉闷,翻滚,奔腾,拥抱,终而浓浓密密地夯实在一起,沉甸甸的,要把天空拽塌下来的样子。
这是要下一场大雨吗?看得出地面上每一粒沙子都是兴奋的,它们完全失却了往日的压抑,一粒粒嘭嘭作跳。整个懒洋洋的沙漠,毅然变成了一只宽阔的嘴巴,大大地张着,像个饿汉。那些平日里完全被人们忽略掉的饥渴,瞬间复苏了过来。
只有德克依然呆滞。
在沙漠里,下雨总不是件坏事。金虎赶紧爬上胡杨,把已然干干净净的气球取了下来,对折压平,鼓捣成一件雨衣的样子,再把自己与德克严严地裹在下面。
乌鸦和乌云,夹着风沙,呼啸而过!
然而并没有雨,只是风,很大的风。
已听不到乌鸦的鸣叫,四周全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感觉满树的胡杨枝子转眼间就被悉数拦腰截断了。又有几股劲风,陆续旋了回来。那些断掉的枯枝,有的被带上半空,然后悬浮,下坠,最终重重地砸在沙地上,直插没顶。几枝砸向德克与金虎的,幸亏有厚厚的皮囊隔挡着,二位这才性命无忧。
恐龙皮厚,只是闷不作声,狼狗却疼得龇牙咧嘴,叫苦连天。
大漠里的风暴来势汹汹,好在转眼即逝。
此刻,德克正静静地站在新堆起的一座沙包上——下面该是小鸽子的旧坟。德克再远远地望向远处的起起伏伏——那儿该是曾经的格林村了。
小书房却是没了,胡杨树和地皮草都没了。
余风再起,残枝飞溅。德克的一颗心却也仿佛被它们挟裹着,刺啦啦地难受……德克的眼泪随着这些难受,一下子就涌出眼眶,滚落下去,滴在几块红红的火岩石上,嗞嗞作响。踌躇片刻,德克终归还是擦净了落泪。
德克努力止住了那些徒然的忧伤。等再望向满目黄沙时,德克就知道自己抗争不得。一直以来,命运就是这样给予的,也是这样掠走的。
毫无办法……德克扭头唤起金虎,看似漫无目标地寻个方向,大踏步向前走去。
德克的行走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好像也真的漫无目标。
7
德克刚才的失意,倒是一种本能。
德克口中所说的“它们”,正是那些乌鸦的幕后操手。德克虽一时理不清“它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但那些邪恶注定是要来了,“它们”是冲着自己来了,是冲着某些未知的欲望来了。德克有着一股清晰的感受。
妈妈的离去,格林村的消失……这些只是前奏。那些乌鸦不但是“它们”的信徒,更是“它们”的眼线。只要向德克释放过善意的人们,“它们”会逐一找到,绝不放过。
“金虎,这气球的皮囊可以送我吗?我想改成一套带帽子的斗篷……”
“先生客气,都是您的,我来……”
德克想着与亲友们种种快乐的过往,享受着眼前这条陌生黄狗的亲善,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祸根。这种自责深深地啃啮着德克的内心,德克甚至一度恨不得让自己一跃而化为乌有,像一粒冰雹,把自己丢进沸腾的锅里,来躲闪这个世界。
然而,德克又何尝不知,自己即使躲闪过整个世界,也躲闪不过那些邪恶。
“格林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听说过一只大白鹅吗?”
狼狗止不住兴奋起来:“噢!噢噢!知道知道,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