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
舟山是我熟悉而又梦幻的地方。这些年,因为我所负责的中国散文学会与舟山市岱山县县政府连续举办了“岱山杯”全国海洋题材散文诗歌大赛,使我有机会几次到岱山出席颁奖活动。在颁奖之余,我也少不了到舟山进行采风旅游。舟山是个千岛之地,海阔天空,历史悠久,宗教文化资源丰茂,是文人多愿徜徉向往之地。
农历丁酉年秋月,舟山普陀区老作家阎受鹏先生打来电话,希望我在去岱山颁奖时能顺便到普陀山给当地作者讲一课。我说讲课谈不上,跟文友见见面我倒是很愿意的。这几年,因了“岱山杯”,我越来越对海洋文学情有独钟。五年前,我在给岱山县县委副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素有“群岛作家”之称的复达的散文集写序言时曾说:海洋文学的秋天到了。我之所以用秋天而不用春天,其意义在于我们对海洋文学不再仅仅是播种了,我们必须要进行收获,而且是大面积的收获。
我对大海的记忆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我当时二十出头,在北京郊区的农场工作,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因为经常给报刊投稿,一个偶然的机会,黑龙江农垦局的《农垦工人》杂志要在北戴河举办骨干作者培训班,农场领导推荐我去。那是一个夏季,我是第一次见到大海。黄昏在海边,我们几个作者围着北大荒的老作家、《农垦工人》杂志的老主编费加老师聊天。费加老师那时已经快70岁了,身体壮硕,说话声音宛若洪钟,文人气十足。那天,他给我们讲了他如何与十万官兵一起转业到北大荒,如何被打成右派,如何自己掏钱资助创办《农垦工人》,如何在两个孩子结婚时没有分文,可以说,他把整个人生都献给了北大荒。其实,费加老师的人生,是他个人的,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他们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广,他们的人生起伏也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
后来,我陆续读到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冰心的《在海上》、邓刚的《迷人的海》和霍达的《海魂》,不论写的是近海还是远海,都使我对海开始有了无限的憧憬。1991年,我到厦门开会,本来会议结束后应该直接回北京,可我竟突发奇想,执意坐轮船经过台湾海峡到上海。那晚,赶上八九级大风,轮船摇摆得厉害,使我眩晕、呕吐不止,即使喝了半斤白酒也没有抑制住。当时,我就发誓再也不乘坐轮船了。
话是这么说,心也可以这样想,可一旦真的有到海上的机会,我还是欣然愿往的。这些年,因为工作原因,我到过十几个海边城市,也到过舟山、台湾等岛屿。尤其是在三年前,我有机会登上了我国自行生产设计的中华神盾导弹驱逐舰,看着那庞大的巨舰,真的从心底里为祖国自豪。我曾经在各种文学会议上多次呼吁我们的作家要关注海洋题材创作。这几年,我有几位作家朋友分别写出了亚丁湾护航和中华苍龙海底测量方面的报告文学,在文学界引起很大的反响。这样的题材不是好写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经历的。从文学这个层面来说,我们也正在向海洋进行大胆的航行与探索,这无疑是国家强大的一种重要体现。
在舟山市普陀区与文学爱好者座谈后,在吃饭休息闲谈时,阎受鹏老先生将一部散文书稿递给我,他希望我能写一个序言。阎老的书名为《山海情絮》,总计约30万字,是他一生散文创作的精选。全书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写原乡浙江奉化老家的,第二部分写他视为第二故乡舟山的,第三部分是对舟山的即兴小品式描写,第四部分是到各地采风旅游的。像阎受鹏老先生这种经历的作家有很多,即出生地和工作地是分开的。最近几年,关于故乡的话题很多,不同的人对故乡有着不同的理解。如有人说故乡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也有人说故乡是童年记忆的地方,还有人说故乡是埋葬我们亲人的地方,我觉得说得都不错。在我看来,人只有与故乡有了时空上的距离,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故乡。
阎受鹏老先生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就远离奉化那个叫马站的山村,只身来到陌生的舟山普陀,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来,他立足舟山,眼望奉化,将血与火、泪与水融化在这两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在《故乡风韵》一辑中,给我留下印象深刻的有《故乡马站的风韵》、《等我回家过年》、《家乡的竹林》和《走进巴人的故居》等,这些作品不论是对乡情还是亲情的描写,都让人回味无穷,有喜悦也有心酸。而在《千岛情思》一辑中,阎老开篇则直抒胸臆地写出了《舟山,我的第二故乡》——“我清楚地记得1955年1月在故乡奉师毕业,被分配来舟山工作前夕,心呵,变成了小鸟,飞呀飞呀,飞向蔚蓝……”由此,阎老开始了长达60余年的舟山岛民生活。在这里,他沐浴《沈家门港的灯火》,沿着《海上天路》,行走在《彩色的街市》上,倾听着《白山清晨的鸟声》,《在水一方的舵屿》去《朝觐普陀山》,这些或许是《在蚂蚁岛的日子》,最终汇成《舟山跨海大桥赋》。第三辑《风物散鉴》,是作家对舟山即景式的见闻,既有对《海鸥悲歌》的吟唱,也有对《舟山的雪》的挚爱。第四辑《钟声悠悠》,应该是作者更自由率性的写作,不论是写《钟声悠悠》《山海关情思》,还是《千岛湖之谜》《亲近印度洋》,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记。这些作品,不仅是描写得细腻,更让人深思的是作者思想的力量。
说实话,对阎受鹏老先生过去的散文创作我不是很熟悉,对于这种局限于地方性的写作我总觉得会有许多的窠臼在左右着作者,一般不十分看好。但看了阎受鹏老先生的散文,我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我所说的辣,是指作家创作的成熟老辣,语言、细节、结构、抒情、描写、哲思等,所有这些几乎都可以处处感到。比如《水赋》写道:“水的胸襟是开阔的”,“水是大地母亲胸怀里流出来的乳汁,哺育着万物。”这些思悟,我们曾读到过不少,但文中所写:“水涵养人的英气,升华人的品格”,“水的灵魂是纯洁的,它将透明返还人间,洗去了大地上多少污垢!”还是少见的,有新意。显然,作者有感于当下的道德滑坡,寄情于水,使得全文的描述顿时有了新的活力。那表露作者思想意境的“画龙点睛”之笔,表明作者已经自觉地掌握了创作中“实”与“虚”的辩证关系。
我没想到已然八十的老先生,在和我见面的那天,上身穿着海魂衫般的T恤,下身是藏蓝色牛仔裤,宛如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不仅穿着时尚,还会使用电脑、发微信。我在看罢他写的《回梦忆斯人》后随即发微信给他,让他尽快把文章电子版和照片给我,我原以为他会找人代发,孰料,几分钟后他就分别在电脑和手机微信上发过来了,让我不由得感到惊讶与赞叹。纵览阎老的所有散文,我想说,他如果早些往外联系,多给国内的大报大刊投稿,肯定会成为名声在外的散文名家。阎老《千岛情思》中曾引用雕塑家罗丹的名言——“美,就是性格和表现。”如果把这话放在阎受鹏老先生身上,我觉得是再合适不过了。
阎受鹏老先生写散文,也写报告文学,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先后出版了反映舟山与镇海历史的长篇报告文学《断柱》《铁关镇海》等,其中《断柱》《海天英魂》先后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2016年,追叙二战期间舟山东极渔民冒死营救日本“里斯本丸”号上384名英军战俘的《东极之光》(与孙和军合作),被列入浙江省委宣传部文化精品扶持项目。
最后,我想说几句,阎受鹏老先生在舟山不但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他还在文学新人的培养上,具有伯乐和园丁精神。在普陀区虽然只匆匆待了一天,但从那些上到五六十岁下到十七八岁的众多业余作者对阎老的尊崇上,就足以看出他素日的为人与为文。如此,我便愈加爱戴他了。衷心祝愿阎受鹏老先生身笔两健!
2017年10月15日于北京西坝河
(红孩,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作家、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