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流失的国宝——世界著名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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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弗里尔与赛克勒美术馆《杨贵妃上马图》

这将是介绍弗里尔与赛克勒美术馆藏中国文物的最后一篇文章。还早在第二篇文章《子母象尊》中提到的该馆诸多鲜明特点——馆藏丰富且体系完整、研究深入但风格内敛,相信读者从这多篇文章中可以自己一一印证。读者可能也已发现,重点介绍的藏品大多出自弗里尔先生的早期收藏,这也是本书中一直使用“弗里尔美术馆”这一简称的主要原因之一。

从这些篇文章中读者也许还会得出这样一个印象,即弗里尔美术馆的馆藏精华几乎全在立体造型艺术,中国绘画方面仅有《洛神赋图》(宋摹本)一个亮点。这种观点的形成与本书篇幅所限有关,实际上弗里尔美术馆强调自己馆藏的中国绘画是“全面的、世界级的收藏”(A comprehensive熏world-class collection of paintings)在海外的中国文物收藏领域确实具有极高地位。对本书来说,从这批数量巨大且质量极高的绘画精品中再选出哪一幅加以介绍才最为合适,实在需要——

层层剥茧

首先,我们需要确定一个大范围。综合国内外学者的主要意见,并参考馆方的表态,这件作品应该出自馆方“特别有优势”(with particular strengths)的第一个部分——宋元绘画。

在该馆除《洛神赋图》(宋摹本)外的宋元绘画藏品中,加拿大学者侯德生在发表于1982年第2期《美术研究》的《弗利尔美术馆》(原名如此)一文中特别强调了这样几幅:可能是郭熙一派的《谿山秋霁图》、金朝画家李山的《风雪松杉图》、元代画家龚开的《中山出游图》和赵孟頫的《二羊图》,以及宋末元初画家钱选的《杨贵妃上马图》。《谿山秋霁图》不是郭熙真迹;《风雪松杉图》可能是李山唯一存世真迹,研究价值颇高,但是李山的知名度略低;《中山出游图》表现钟馗和妹妹率众小鬼出游,颇有奇趣、画风辛辣,但是视觉风格相当特殊甚至于另类;赵孟頫的作品将在后面另行介绍。所以,本文将介绍的重点定于钱选名作《杨贵妃上马图》。

元代,由于汉族文人士大夫受到蒙古统治者的普遍歧视与猜忌,所以他们往往通过书画抒发感情,含蓄地表达理想,无意中造就了书画之风大盛的局面。这一局面的开拓者正是宋末元初的“吴兴八俊”,“八俊”之首即赵孟頫,我们在后面将介绍他与子孙合作的《人马图》(大都会博物馆藏)。“八俊”所走人生道路各不相同,生于约1239年的钱选就不认同赵孟頫事元的行为,自言“耻作黄金奴”,一生隐名乡间,过着“老作画师头雪白”的生活。很难相信他的情感世界非常如意,就像很多类似情况一样,酒精成了他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潘天寿先生在《中国绘画史》中记述:“(钱选)性嗜酒,酒不醉,不能画;”当然人是有生理极限的,所以“绝醉亦不可画。唯将醉醺醺然,心手调和时,得其画趣。”同样收藏于美国私人手中的另一幅钱选名作《扶醉图》,就生动表现了画家借陶渊明饮酒故事表现的自己真实生活场面。

《杨贵妃上马图》可以说是钱选的代表作,能够准确体现画家厌恶宋代院体风格,转而直接从唐代画风中汲取营养的“复古”创作态度。画面描绘了唐明皇和杨贵妃骑马前往华清宫之前的情景,总共表现了包括宫女、侍从在内的14个人物。人物动作流畅自然,神态生动各异。在具体分析这幅作品用意的过程中,却可以发现作者依靠丰富的历史知识、情节的巧妙处理,为欣赏者安排了多层次的作品内涵与心理感受,实可谓——

丝丝入扣

这首先是一个极为滑稽的场面,就像“春寒赐浴华清池”后的杨贵妃“侍儿扶起娇无力”一样,三四名男女侍从正为了帮她上马忙得团团打转,可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的贵妃依然战战兢兢,当然她的笨拙也带有可爱的娇羞意味。无怪乎画卷右侧已经上马等待的唐明皇好气又好笑,神情似颇不以为然又多少无可奈何。周围的各路侍从有的抱以礼貌的关注,有的似乎有机会要发表一番议论,还有的为了避免尴尬干脆转过头去……《杨贵妃上马图》带给欣赏者的第一感受是轻松、诙谐,无深刻主题的。这种对女性运动能力小小的、善意的嘲笑,在各种类型、各个时代的文艺作品中多少都可以见到。

我们不由得想起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其第一视觉观感令人对这些困苦纤夫给予极大同情,但向更深层面体会,会尊敬他们的坚忍不拔,会理解他们对自由的向往。伟大的艺术家能够通过人物、构图的巧妙安排,表现出复杂的多层次内涵,《杨贵妃上马图》就是这方面的经典。中国艺术研究院的著名画论专家蔡星仪先生曾对此问题做过深入探讨,并将成果《从美国所见钱选画迹与研究论钱选》发表于2005年第1期《美苑》上。文章中,蔡先生首先列举了美国学者高居翰教授的一种错误观点,其认为《杨贵妃上马图》表现了汉族画家对盛唐的回味:“毫无疑问熏与当时的冷漠的明哲保身人士熏或者那种毫不表露情感的绘画相较,这是一件以相当克制的公然呼吁的方式表达的作品,它向感觉已经麻木的钱选的同代人呼吁熏呼吁他们怀念唐朝熏这个代表着中华民族国力达到顶峰的朝代,该画维护了元初文人士子的优越的文化财富,当他们受到一个没有文化的野蛮强敌屈辱时,这一财富是他们仅可自持的东西了。”

蔡先生对此观点加以辩驳:“此画并非一首以正面形象来唤起人们怀念盛唐之升平盛世的颂辞熏恰恰相反熏它是一首辛辣而沉痛的讽刺诗。”蔡先生在文中生动地将这幅画作与白居易的《长恨歌》相比。的确,唐明皇早期励精图治,将唐王朝带到国力的顶峰,但是后期吏治开始腐败,白居易和钱选都把相当大一部分责任归于杨贵妃,认为如果不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又怎会有安史叛军作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更不会有狼狈不堪的“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蔡先生的反驳不但基于历史视野和对钱选个人进行的研究,钱选自己在此卷卷尾的题诗更能说明一切:“玉勒雕鞍宠太真熏年年秋后幸华清熏开元四十万匹马熏何事骑驴蜀道行。”在同代画家中,钱选对历史的了解和深入思考独树一帜,这也使《杨贵妃上马图》成为元代汉族知识分子最为深刻最为振聋发聩的反思之作。加之作者构图疏而不散,敷色浓而不艳,线条转折有力,使这幅作品达到了艺术形式与艺术内容的高度统一,足当弗里尔美术馆藏中国宋元绘画的代表之一。

《杨贵妃上马图》一直为皇室收藏,并收录于《石渠宝笼续编·御书房》,今天在画卷上还可以清楚看到“御书房鉴藏宝”、“乾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之宝”等印,画卷居中位置还可看到“宣统御览之宝”的字样。显然在清王朝覆灭后,“关门皇帝”溥仪对故宫藏画进行整理时,此画还在宫中。后来随着太监的盗卖、溥仪对弟弟溥杰的“赏赐”以及其他流失途径,此画流出国门,弗里尔美术馆没有提供入藏的具体时间。

当然,尽管杨贵妃的故事在本书中结束了,但是玄宗跨下那匹骏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其名为照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