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下,妈妈伸出手,我给她剪指甲。她的指甲糙而硬。我捏着她的手指,用夹子一一镊去,一片片指甲像一条条小舟。从此,江海寄余生。
外婆躺在病床上微笑地看着我们。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从她枯瘦褐色的手背上注入进去。
我张开手,低语:“三十岁的手,六十岁的手,八十岁的手。”妈妈笑了,点我的额头:“不羞,你还三十岁呢。”脸一热,我低下头。妈妈转过身对外婆说:“我也不觉得自己快要到六十岁了,还觉得自己小的很呢。”或许,只要有妈妈在,人都会忘记岁月,年龄也会停顿。时光温柔地让人心疼。
我看着外婆靠在枕上的脸,像一朵干菊花。人老了,病让形体和精神都好像蜷缩了。她的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刺痛我的眼。
忧伤,从白发覆盖下来。也是在午后,这样响晴的阳光下,妈妈从我的头上拔下来一根白发,摊在我的掌心里,像一根白丝,闪着凛冽的寒光。连一旁年幼的儿子也看出了我的不安和惶惑。他拣起头发扔出门外,天真地对我说,那是从天上掉下的一根线,不是白头发。他怕我老,也知我怕老。可是时光,无时无刻不在催人老啊。一个不经意间,就来提下醒留个记号。
可怜白发生。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慨叹着流年似水红颜易老。才一眨眼的功夫吧,忽然已三字开头了。朱自清先生说“匆匆”,岂不是如此?
曾经,六十岁,八十岁是多么遥远的数字,远到我不愿多进一步去展开想象,而今,触手可及了。我看着面前的她们,像看到了未来,她们看着我,会不会想到从前?光阴似箭,确是形象的比喻。每一天,都疾如飞羽,可我们常常忽略那箭簇旁凛冽的风声。
古人云“三十为一世。”看着身旁茁壮的儿子,我虽无隔世之感,却也有伤逝时光之悲。不知道外婆看着妈妈,妈妈看着我,可有隔世之惑?于我,正因为能有这样仰望和眷顾的两重之温怀,才轻易就淡忘了自己的年龄。在她们面前,我常当自己如我的孩子一般。在至亲的血脉传承里,我把自己顽固地保鲜成赤子的样貌和丹心。
阳光和他们,都在我身边。日升日落,一任人间悲欢离合。是的,流年暗转总无情。想起史铁生在《我的地坛》中的感悟“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一边是衰朽,一边是重生,生生不息。
在年味渐渐漫染熏浓的日子里,在震天的鞭炮声声中,我听到了一阵阵催进的鼓声,好像在说“抓紧抓紧,奋进奋进”。我的身上担负着承前启后的责任和使命,一个完整的世界在我面前流光溢彩。
阳光倾泻在时光里,一路流光碎影。如果每一天,每一分,我都牢牢地抓紧了,纵然日月如梭,豪情渐淡,我也能细密地编织出一片锦绣,献给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