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理想爱情的歌唱家:屠格列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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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难忘的一年

1843年对屠格涅夫来说是难以忘怀的:这一年他所遇到的人和事,对他的一生几乎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从德国留学回来,屠格涅夫放弃了当哲学教授的念头,也无意于仕途的腾达,只有一件事情令他沉醉,这就是文学创作。

从读大学时起,他就开始写诗,并模仿拜伦的《曼弗雷德》写过一部诗剧《斯捷诺》。虽说在这以前他都未尝到过成功的滋味,但他并不灰心。普列特尼约夫教授虽然否定了他的诗剧,但也认为他“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这话一直鼓舞着他。

这时他计划写一个大型作品——一部长诗,因为按照当年的惯例,只写点小抒情诗之类的东西,是登不了文学这个“大雅之堂”的。他全身心都沉浸到写作之中,并最后完成了这部题名为《帕拉莎》的长诗,还别具心裁地把这部长诗称为“诗体短篇小说”,同年,屠格涅夫自费出版了这部作品。

像所有初学写作者一样,屠格涅夫对自己这部作品是好是坏也拿不定主意,他甚至都不敢在这本小书的封面署上自己真实的姓名,而只用了一个笔名——他父母亲姓氏的缩写“屠·卢”。

此时,他想到了一个人,他决定把他这部长诗送给这个人去看看。当时,他还未正式结识这个人,但早就熟悉他的大名,并对这个人怀有一种信任感,这个人就是批评家别林斯基。

屠格涅夫早在1836年就知道别林斯基这个名字,关于这一点,他后来写道:

1836年,别涅季克托夫出版了一部诗集,这本封面上印着流行的花饰的小书——此刻它还仿佛浮现在我的眼前——赢得了整个社会、所有作家、批评家和全体青年的赞赏。我醉心于这些诗作的程度,并不弱于其他人,其中的许多篇章我都能背诵出来,我对《悬崖》、《群山》等篇,甚至也对《女骑手玛季尔达》赞叹不已。一天早晨,一个同学来到我这里,怒气冲冲地告诉我,他在贝朗热糖果店里看到新到的一期《望远镜》,上面刊有别林斯基的一篇文章,在文章中这个“吹毛求疵的批评家”竟然打击我们的共同偶像别涅季克托夫。我立刻赶到糖果店,把文章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自然,我也冒火了。可是——真怪——无论是在读文章时,还是读过文章以后,使我感到惊讶,甚至感到懊恼的是,我心中总有点什么念头在不由自主地在赞同这个“吹毛求疵的批评家”,认为他的论据是有说服力的、无法反驳的。我为这种完全意料不到的印象感到羞耻,并尽力压制心中的这个声音。在我的朋友圈子中,我更加尖锐地否定别林斯基及其文章……而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对我说:他是对的……过了一段时间——我已不读别涅季克托夫的东西了。如今谁不知道,当年别林斯基所发表的、被认为是狂妄的标新立异之说,已成为大家所接受的——如英国人所说的“老生常谈”了。从此,别林斯基的名字便再也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消失过,但我和他的结识却是后来的事。

屠格涅夫在离开彼得堡去乡下的那一天,带上一本《帕拉莎》来到别林斯基家中,他当时不仅知道别林斯基这个人,还知道他的住处,并且在一个朋友的家中还见过别林斯基,只不过还未正式与他结识而已。刚巧那一天别林斯基不在家,于是屠格涅夫就给别林斯基的家人留下了这本小书。

两个月以后,屠格涅夫在乡下收到《祖国纪事》第五期,在上面读到别林斯基评论《帕拉莎》的长文,不禁又惊又喜。别林斯基在文中写道:

俄罗斯诗歌没有凋谢、死亡,只是像平常那样入睡了。它有时会醒来,向我们讲述它做的美梦——直至俄罗斯出现新的诗人为止。前两天,彼得堡出版的这一小本平平常常的“诗体小说”,正是俄罗斯诗歌醒来片刻所讲述的美梦之一。它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批评家对《帕拉莎》的评价很高,认为它“不仅是用优美的诗句写就的叙事诗,而且是贯穿了深刻的思想、充实的内容,既有幽默,又有讽刺的好诗”。

屠格涅夫后来回忆道:“他那样赏识我,那样热烈地称赞我,我仿佛记得,我当时的感觉是羞愧多于喜悦。我简直对此有些‘不敢相信’。”回到彼得堡后,屠格涅夫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别林斯基。从此以后,他们就正式结识了,并成为好朋友。

与别林斯基的结识,对屠格涅夫未来的生活道路和创作道路起了决定性的影响,从此,他们之间开始了密切的交往。在屠格涅夫的心目中,别林斯基不仅是他的朋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和文学上的指路人。他毕生都铭记着别林斯基对他的教导和指点。他后来能够最终形成和确立自己的文学观,成为一位杰出的现实主义大师,都是与别林斯基的帮助和指点分不开的。

别林斯基所赞赏的《帕拉莎》的情节很简单:地主的女儿帕拉莎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她的邻人、青年地主维克多,纯洁的少女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维克多到家做客,也讨得了帕拉莎双亲的喜欢。在花园散步的时候,两位老人故意避开他们,让他们单独在一起。在帕拉莎的真挚的爱情的感召下,冷漠而又玩世不恭的维克多也动了情。最后他们结了婚,在乡间过着平庸、懒散的生活。

诗体短篇小说的女主人公帕拉莎是一个热情、纯洁,有个性的姑娘,在她身上温顺和刚强结合在一起,诗人把她比作“一块天鹅绒和一块钢”。她爱读书,爱读浪漫主义诗人马尔林斯基,同样也爱读普希金。她和普希金的达吉雅娜一样,向往着爱情。与年轻的猎人维克多的初次邂逅,在帕拉莎的心中激起了感情的波澜,于是她热切地盼望他们的再次会面。在与维克多的交往中,她热情、真诚和坦白的态度感染了冷漠的维克多,使他的心里也产生了美好的感情。然而帕拉莎终究还是不幸的。她虽然与维克多结合了,但这个平庸的地主却配不上她的爱情。她把一颗纯洁的心交付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这朵美丽的花朵便在那空虚无聊的环境中枯萎了。

帕拉莎的不幸的根源主要不在其性格本身(自然她也有轻信和不沉着冷静的一面),而在于那个平庸的环境。这样的环境只能造就出维克多这样的人物来,帕拉莎注定了要把自己青春的希望和幻想埋葬在这种生活中。在故事的结尾,青年诗人怀着一颗惆怅的心,一再为帕拉莎的命运感慨不已:

谁也不能说她是个十分幸福的姑娘,

她会一连几个时辰叹息不停……

我很怜惜她,或许假如说,命运

引她走上的是另一条——另一条道路,

然而命运,谁都这样认为它一向残忍……

帕拉莎是屠格涅夫创造出的第一个动人的少女形象,在以后的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中,屠格涅夫相继创造出一系列这样动人的少女形象,被人们称为“屠格涅夫家里的姑娘”。

与帕拉莎相对照的诗体短篇小说的男主人公维克多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很有钱,曾在军队服过役,一生靠别人的头脑使自己聪明”。他到过国外,带回来“一大堆徒尚空谈的言词和数不清的疑问”。他“仪表堂堂,自在而且潇洒,并且天生一颗虚荣而冷酷的心”。这个人物在许多方面令人想起普希金笔下的奥涅金来。他像奥涅金一样冷漠,但又缺少奥涅金的热情。他虽然也是一事无成,但在禀赋上要远低于奥涅金。他最后娶了帕拉莎,后来“胖得有点儿古怪”,走上了普希金给连斯基设想的第二种前程:“……结了婚、吃喝、烦闷、发胖,最后在自己的床上死去。”维克多这个人物的创造,表明屠格涅夫很早就开始关注奥涅金式的“多余人”。尽管这个形象中还有某些模仿的痕迹,但这个形象的创造,为屠格涅夫站在新的时代的高度创造出“多余人”的新典型奠定了基础。

1843年还有一件事极大地改变了屠格涅夫一生的生活,那就是他与法国女歌唱家波丽娜·维亚尔多的结识。

这年秋天,彼得堡来了一个意大利歌剧团,其中有一位杰出的女歌唱家,她就是22岁的维亚尔多。维亚尔多出身于一个音乐世家,她的父亲是西班牙人,一个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她的母亲和姐姐也都是歌唱家。她天生一副好嗓子,自幼开始登台演出。18岁时就在巴黎歌剧舞台上扮演威尔第的歌剧《奥赛罗》中的女主角苔丝狄蒙娜,并获得了巨大成功;后又扮演罗西尼歌剧中的灰姑娘,轰动一时。此后,在歌唱家的道路上,年轻的维亚尔多一路顺风,前途无量。当时著名的欧洲音乐家,如古诺、李斯特、格林卡等都对她的才华极为欣赏;诗人们向她献诗,作家为她著文。著名的浪漫主义作家缪塞称赞她“才华横溢,犹如夺杯而出的琼浆”。乔治·桑与她有着亲密的友情,甚至在她笔下的人物身上融入了维亚尔多的一些特征。其实,维亚尔多的相貌并不漂亮,但十分优雅,她身段苗条,步态庄重,全身上下都透露出西班牙女子特有的热情和魅力。

维亚尔多在彼得堡首演的剧目是《塞维勒的理发师》,当她扮演的女主人公罗丝娜出现在舞台上,全场顿时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一位当时在场的观众记录了这样的情景:

罗丝娜上场了。她身材不高,面部特征相当明显,眼睛大而深邃,热情洋溢……“长得并不漂亮!”我后面的邻座这样说道。“确实长得并不漂亮。”我也这么想。突然,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响起了人们仿佛从未听到过的美妙圆润的歌声——有如电光掠过大厅——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观众怡然自得地呆若木鸡……但要默默地听完演唱是不可能的!一阵阵“好!好!”的喝彩声打断和淹没了女歌唱家的声音……再也无法沉默和遵守剧场秩序了。谁也无法自制……她是个魔法师啊!她的歌喉是多么美妙啊!……谁说“长得并不漂亮”?简直是无稽之谈……维亚尔多刚唱完咏叹调,欢呼声有如洪水决堤:巨浪奔腾,一场我从未见过和听过的暴风雨猛然大作……全体观众飘然欲仙,心潮激荡。

在这些如痴如狂的俄国观众中,有一个青年人,自从第一次听了维亚尔多的演唱后,他便对这个外国歌剧团的演出一场也没有漏过。这个青年就是屠格涅夫。

他为维亚尔多的才情所倾倒。朋友们发现,自从这个意大利歌剧团到彼得堡以后,屠格涅夫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完完全全沉醉在意大利歌剧之中。连别林斯基在一封信中都这样谈到屠格涅夫:“现在他完全沉醉于意大利歌剧,而且他像所有热情的观众那样,非常可爱,也非常可笑。”

据说,听说儿子有了新的爱好之后,瓦尔瓦拉也连听了几次维亚尔多演唱,回到家中,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得承认,这个该死的吉卜赛女人唱得真好!”

不久,屠格涅夫得到一个机会:和爱好打猎的维亚尔多的丈夫路易·维亚尔多一道打猎。并由此得以和他心中的偶像维亚尔多结识,人们在向维亚尔多介绍这个相貌英俊、略带腼腆的俄国青年时,称他为“一个出色的猎人”和“一个三流的诗人”。

11月1日——他们相识的日子,对于屠格涅夫来说,这是一个他永志不忘的日子,它在屠格涅夫的心中,永远占有一个珍贵的位置。七年以后,在屠格涅夫32岁的生日时,他从彼得堡写信给维亚尔多:

今天,是我的生日,想必您易于理解,不把双手伸给您,是不能轻易度过这一天的……下星期二是我从第一次拜访您整整七年的纪念日。从那天以后,我们已成为朋友,而且依我看还是好朋友。同时,我还要高兴地告诉您,在世上我找不到比您更好的人了,在我的人生旅途中与您相遇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我对您的忠实与感激之情是至死永无止境的。愿上帝永远保佑您,我将为此千万次跪拜祈祷。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最崇高的和最富于人情的化身。

在此后不久的一封信中,屠格涅夫对维亚尔多深情地写道:

我的上帝啊!我愿做一张地毯,一生都铺在您美丽可爱的、我要吻上千次的您的脚下。……我的整个身心都属于您,而且永远属于您。

从屠格涅夫正式加入维亚尔多崇拜者的行列中,在彼得堡就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据说有四个维亚尔多的“超级”崇拜者,他们享有这样的特权,即每天在维亚尔多演出时得以进入她的化妆室,以便在幕间休息时能陪伴她。化妆室里铺有一张大地毯,上面绣了个大白熊,这四个崇拜者一人坐在一个熊爪上,等候维亚尔多从舞台上下来,然后每人向这位女歌唱家讲一个故事。这四个人中,一个是将军,一个是伯爵,一个是皇家剧院经理的公子,还有一个就是屠格涅夫。屠格涅夫虽没有地位和权势,也没有多少金钱,然而在讲故事方面他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这一点上,他的“竞争者”中无人可以与他匹敌,因此他每每占有上风,令其余者望洋兴叹。

1843年该是屠格涅夫难以忘怀的一年。他的第一部大型作品《帕拉莎》的出版,他与别林斯基和维亚尔多的结识,这些极大地改变了他的创作生涯和个人生活。从此,他在别林斯基的帮助下,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也是从这一年起,他不断地出国,与维亚尔多见面,他在心底恪守他对这位女子的忠诚和依恋,以至终身不娶,追随着她几乎走遍整个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