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相关理论都假定分离性障碍是人们在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局面或事件时采取的一种逃避手段。那么,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呢?又该如何治疗?不同理论有不同的回答。
一、精神分析学派的观点:对焦虑的防御
对分离性障碍的广泛研究始于19世纪晚期。法国人Pierre Janet(1929)是这方面的先驱,他首次使用了“精神分离”这一概念。Janet说,在某些情境下,若干类精神功能会和其他的精神功能相分裂,并在意识知觉外起作用。他把这种现象称为“分离”,并沿用至今。Janet和其他人都认为,分离性障碍是歇斯底里的一部分,其原因看上去似乎属于神经学,实际上却与心理有关。后来,同一时期的弗洛伊德发表了他对分离性障碍起因的看法,关于歇斯底里的理论成为他整个心理学理论体系的基础。
(一)作为防御的分离性障碍
弗洛伊德认为,人类许多基本的欲望都间接地与现实或超我相矛盾,矛盾的结果就是痛苦的焦虑。为了保护心灵免受焦虑之苦,自我抑制了欲望并安置了防御机制。分离性障碍和其他所有的神经症一样,只不过是极度不正确的防御方式。根据精神分析的观点,分离性遗忘症和神游都是由于个人将大量独特性事件加以压抑的结果。在这种障碍中,个人总是潜意识地阻止对极端痛苦事件的回忆,以避免面对它而产生痛苦。这种反应起源于儿童期,当父母亲对孩子的“本我”冲动的表现(如性冲动现象)反应过度时,有些孩子就会变得过分害怕这些冲动,并开始产生对这种冲动的防御,同时形成严厉的规则来阻止这种“不道德”的欲望。压抑整个情境,可能是保护他们遭受压倒性焦虑的唯一做法。
相反,多重人格障碍可能是由于终身的过度压抑而造成的。精神分析理论家认为,一个人持续不断地使用压抑,是由儿童期严重的创伤性事件引起的,尤其是父母的虐待。根据精神分析心理学家的观点,经验过这种创伤的儿童,可能会对他们生活的危险世界产生恐惧,会通过假装他是另一个生活于遥远、安全的他乡人来逃避他所处的危险环境。受虐待的孩子也许害怕他们自身的冲动,因为他们相信这些冲动是他们遭受过多处罚的原因。他们可能会时刻努力去压抑他们所相信的“坏的”、“危险的”冲动,试图做出“好的”、“适当的”行为。每当有不好的想法或冲动出现时,这些孩子就会认为他们必须排除及否认它们并且在潜意识中把这些不能接受的思想、冲动及情感分派到其他人格中去。
(二)分离性身份的发展
Kluft和Putnam根据心理动力学派的观点,从儿童心理发展的角度来解释DID的形成。
他们认为:①在分离的初级构建阶段,创伤性经验(尤其是严重的反复性创伤)给儿童造成了经验上的极端状态,导致儿童使用分离的防御方式,同时儿童身上离散的个人化“行为状态”也得到发展。离散的个人化“行为状态”是儿童使用分离防御方式的结果,它们发展起来之后,就能封存那些无法忍受的创伤性记忆和情感,减轻它们对全部心理发展的不利影响,维系儿童与照管者之间的关系。另外,“照管者与儿童之间受损的依恋与抚育”进一步破坏了儿童整合跨情境经验的能力,加剧了分离。②在分离的次级构建阶段,那些离散的“行为状态”经过发展性与象征性机制长时间的不同作用,便形成了各具特性的替身(即分离性身份),儿童以此就能管理和应对各种生活事件。这一阶段对于DID的形成非常关键。③此后,替身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各自脱离并不断发展,最终形成DID。
(三)治疗方法
根据精神分析的观点,分离性身份障碍产生于与焦虑障碍相同的机制,因而其治疗方法也与对焦虑障碍的治疗基本相同,如暴露疗法等。对于分离性障碍的患者而言,治疗师的特殊任务在于,让患者知道分裂的材料既不属于他人,也不是与己无关,而恰恰相反,它们是自己的一部分,必须重新整合进入自我。
对被压抑材料的暴露并非易事,毕竟分离性障碍出现的整个目的就是为了永远埋葬它们。对于遗忘症、神游及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来说,传统的暴露法是催眠,即以此唤起被遗忘的材料(巴比妥酸盐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神游与遗忘症患者在催眠条件下常会暴露出为遗忘所掩盖的事件,而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在催眠中出现了从属人格。的确,有许多分离性身份障碍个案就是通过催眠被发现的。当然,催眠的缺点在于可能会加重患者的分离症状。但由于它可以有效暴露分离性材料,因而大部分治疗师仍然在采用这种方法。在材料被暴露之后,治疗师会尝试通过温和的、支持性的讨论使患者面对并整合自我中被放逐的那些部分。
就疗效而言,采用这种疗法可能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正如我们在前面所指出的那样,神游可以不治而愈,分离性遗忘也一样。因为在这类治疗中,通常的目的是发现与整合那些丧失了的材料,所以不会复发。但分离性身份障碍较为顽固,且人格越多,就越难以整合;而且就算整合成功了,也很容易因患者再次面对压力或另一个未被发现人格的出现而瓦解。
二、学习模式的观点
(一)对分离的习得
分离性障碍向学习模式提出了挑战,因为谈论这些障碍而不用诸如意识、同一性这些概念是不可能的。这些障碍本身就是与意识有关的心理紊乱,但这些概念在行为主义者的词典里是不存在的。于是,行为主义者把分离性障碍看做是习得性应对反应的一种形式,其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关注或缓解压力。
行为主义的学习模式认为,分离性障碍是通过操作性条件反射而习得的一种反应。有些经历过某种恐怖事件的人,当他们在以后的情境中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物上之后,发现由此而得到了暂时的解脱。这种瞬间的遗忘可能导致了某些人焦虑的减轻,并增加了未来遗忘的可能性。总之,由于他们的这种遗忘与学习行为使他们从焦虑的情境中得以逃脱,因此这种行为得到了强化。在分离性遗忘症、神游和分离性身份障碍中,获得的好处是避开了压力事件。例如,神游让患者得以离开痛苦的情境,而神游后的遗忘则可使他们忘记神游经历的痛苦后果。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解释和精神分析的观点有相似之处,即两者都注意到,患者的动机是逃避;而不同之处在于,精神分析学派认为这一过程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而行为主义学习模式则认为这是持续强化的结果。
(二)非强化治疗
在学习模式和社会文化理论中,治疗分离性症状的方法就是停止强化。例如,在分离性身份障碍中,治疗师、家人、朋友都必须对变动人格表示不感兴趣。另外,他们应该要求患者为那些大概是变动人格的行为负责任。Kohlenberg(1973)用这种方法对一个报告有三种变动人格的妇女进行了治疗,发现当没有强化时,变动人格的行为的出现频率降低。治疗师也会帮助患者处理那些将会使他陷入变动人格的情绪。例如,L是一个性格内向的患者,他有一个富于攻击性的变动人格Tont。当L接受了自信训练并学会表达愤怒后,Tont消失了。
三、认知学派的观点:记忆功能障碍
认知学派基本上把分离性症状看做是记忆功能障碍。在每一个个案中,分离的都是全部或部分的个人历史。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患者的技能(程序记忆)和一般性记忆(语义记忆)完整无缺,受到损害的是患者的情节记忆(episodic memory)或个人经历的记录,而且只是部分的损伤。患者依然可以显示出他们对自己过去的内隐记忆的证据。他们丧失了的是对被分离了的材料的外显记忆,即将其提取进入意识水平的能力。
是什么导致了外显情节记忆的选择性损伤?有三种认知理论对此做出了不同回答。
第一种理论认为,这与“情境关联记忆”(state-dependent memory)有关。许多研究表明,人所具有的心境与曾经在某个事件发生时他们所具有的心境相似时更容易回忆起当时的事件。因此,在一个极端的情绪状态下建立起来的记忆可能会被丢失。例如,一般认为分离性遗忘和神游就是一种对严重创伤性事件的反应,因为它们与很可能不再重现的某种心境相联系。这种机制也可能有助于解释分离性身份障碍。同理,产生强烈情绪的情境可能会引发由一种人格向一种不同人格的转换,转换后的人格拥有和当前情绪相一致的心境与记忆。如果一个温顺的患者给激怒了,这可能会使他突然转换成一个充满敌意的变动人格,因为只有这种人格才能处理和表达愤怒。
第二种理论认为,这与控制成分(control elements)有关。有关与自我事实的其他信息被分类,而这些得到分类的信息激活或抑制了对其他信息的提取。Schacter及其同事认为,一个人的名字可能是情节记忆的主要控制成分。如果姓名被遗忘,其全部生活也就被遗忘。例如,Schacter等人(1982)谈到了一个个案,一个因遗忘症而住院的患者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情节记忆。尽管如此,他知道自己的绰号是“伐木工”,也知道自己曾在一个信息服务中心工作过。后来发现,是他在服务中心的同事给他取了这个绰号。这样,他通过工作时的名字记起了工作,但不记得自己的真名及其他生活。
第三种假设涉及自我参照(self-reference)理论。Kihlstrom(1987,1990)最早提出了这一理论,他认为,我们对自传式记忆的恢复方法是把它们和对自我的描述联系在一起。我们不仅记得高中时的舞会,还将它作为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某些事情来回忆它。另外,其他记忆类型和自我参照之间的联系也不是那么紧密。当我们在计算二加二等于四时,我们不会认为这与我们有关系。Kihlstrom认为,不同种类的记忆之间在自我参照方面的这种区别可能有助于解释分离性遗忘症和神游。在这些状态中,所缺少的东西就是对自我的描述,进而是情节记忆,因为情节记忆依赖于自我参照;而语义记忆及程序记忆并不是以自我参照为基础的,因而它不会受到损害。
四、其他理论解释
(一)依恋理论
根据Bowlby的依恋理论,Liotti认为“依恋混乱”(attachment disorganization)是分离发展的第一步。依恋混乱是指当父母变得危险或具有威胁性时,儿童依恋系统的一致性会受到损害甚至崩溃。Liotti通过回顾以往关于创伤、依恋(尤其是早期依恋)和分离性障碍的研究,运用“成人依恋访谈”来探讨三者的关系,并解释创伤相关障碍的形成。
附属性危机因素主要包括PTSD、分离性障碍和边缘型人格障碍(BPD)。图中,依恋系统反映了“照料—寻求”关系,是个体寻求重要他人保护与抚慰的一种内部倾向系统,通常因生理或心理创伤而激活,贯穿于人的一生。内部工作模型(internal working model,IWM)是一种认知结构,它基于对过去依恋情形中人际互动的概括性记忆,并对儿童将来的依恋需要进行预期。儿童早期的IWM是一种隐性记忆的结构,不需要借助语言或意识来运作;IWM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得显性—受意识操作。“戏剧化三角”是一个隐喻,是指依恋混乱的儿童在创伤性情境中根据戏剧化的三个基本角色(迫害者、救助者和受害者)对依恋情形与自我之间的关系所进行的分析,反映了儿童矛盾情绪的建构。创伤作用于儿童的依恋系统,激活了先前存在的一个关于依恋混乱的IWM,导致(隐性记忆中)戏剧化三角的情绪性转换(如将自我从一个受害者角色转换为一个救助者),从而造成了分离性经验和情绪的不规则。随后,在不同的附属性危机因素(如遗传、气质、早期创伤的严重程度等)的作用下,便发展出PTSD、分离性障碍和BPD。此外,Thomas在理论研究和治疗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关于儿童受虐长期影响的“人际保护理论”,并引用IWM的概念来解释分离性障碍的形成机制与治疗方法。他认为,童年受虐破坏了儿童的安全依恋,使得儿童在至关紧要时得不到照管者/照料者的保护,从而缺乏培养自我防御策略的行为模板。儿童因此无法形成有效的IWM,于是在应对人际侵犯与内心自责时存在困难。长期下去,便形成了分离性障碍。
(二)“结构性分离”理论
“结构性分离”(structural dissociation)理论是解释DID形成机制的另一种理论,它以Janet的观点为基础,并试图创造一个统一的理论来解释分离性障碍的形成。该理论认为,观念系统和人格功能不能整合是分离的一个基本事实;“结构性分离”是指与创伤相关的分离不是随机发展的,而是随着人格结构中的“错误线”(fault lines)发展的。Vander Hart等人和Steele等人根据该理论来解释创伤相关障碍(包括分离性障碍)的形成。
“结构性分离”分为三个阶段:①初级结构性分离阶段。人格在经历创伤后被分成两个部分,即“情绪性人格”(EP)和“显然正常的人格”(ANP)。其中,EP被固定在一个或多个创伤性记忆之中,聚焦于对威胁的觉察;而当个体想逃避一个或多个创伤性记忆,以及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分裂、感觉麻木、人格解体、部分或完全遗忘等症状的时候,ANP被固定在尽量过正常的生活上。在这一阶段,形成了简单创伤相关障碍(simple trauma-related disorders),包括PTSD。②次级结构性分离阶段。随着创伤的日益加剧和/或延长,EP分解出多个,ANP保持不变(依然只有一个)。次级结构性分离的发生,可能是基于分离性的防御与恢复性子系统(recuperative subsystem)整合的失败。这一阶段形成的障碍包括复杂性创伤相关障碍。但是,大部分在次级阶段发现的EP(少部分在初级阶段发现)并没有达到高精确性和自动化的程度。③三 级结构性分离阶段。随着日常生活中出现某些与早期创伤相联系的、无法逃避的情况,EP继续分解,ANP也开始分解。三 级结构性分离的发生,也许是基于只存在一个行为系统(如抚育),DID即出现在这一阶段。在严重的次级结构性分离个案和所有三 级结构性分离的个案中,至少有一种人格部分(EP或ANP)达到了很高的精确性和自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