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深夜将至,别吃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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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租屋(2)

十元硬币大小[2]的洞,在我床头上方的天花板上,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只是油漆剥落的痕迹。

我站在床上,仔细地观察那个洞──为什么会有这个洞呢?

才想着,我立刻就开门冲上楼,直闯房东的房间。

偷窥。

一定是那个变态凿这个洞,来偷窥房客的私生活。

“出来!你给我出来!”我歇斯底里地拍着门大吼,心中的愤怒已经完全无法抑制,那是失去隐私的根本恐惧所引发的,这是身为女生绝对不能接受的处境。

“你又怎么了……”房东打开门,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我直接撞开门闯了进去。

凌乱的房间,堆满了漫画、垃圾跟零食,我蹲在地上,仔细检查他的地板,想要找出那个与我房间相通的洞。

“喂!你会不会太过分了?到底想要干吗?我有隐私权耶!”他拦不住我,站在一旁气得直跳脚。

“哼!你也配讲隐私权?你这个不要脸的偷窥狂,不要被我找到把柄!”我冷冷地回应他,继续找寻地板上的小洞。

没多久,每一块地板我都检查过了,只剩下他的书桌旁,那十二块组合的彩色巧拼地板,而它所在的位置,楼下正对应着我的床位,也就是那个洞所在的下方。

“不行,这个地方你绝对不能看。”他挡在我面前,维护那十二块巧拼的意志显得相当坚决,“不要怪我没警告你,看了你一定会后悔。”他这句恐吓撂得够狠,连眼神都露出诡异的光彩。

“你做了什么肮脏事,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我毫不畏惧,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哪有做什么……”他还在辩解,我却出其不意地绕到他身旁,一把抓起那一大片巧拼。

不堪入目。

巧拼之下,只见来自日本或欧美的成人情色杂志、写真集、DVD、漫画,琳琅满目,哪里有什么小洞,只有藏量颇丰的阿宅性幻想用品。

我愣在现场,红脸火辣辣地发烫。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善哉善哉……”房东摇头晃脑地叹气。

虽然很糗,但至少我的强行搜索确定了天花板的那个洞跟房东的房间没有相通,也就是说,他无法透过那个洞偷窥我,而这多少让我有种松口气的解脱。

连着两天的神经紧绷,我也真的累了,再搞笑的综艺节目也撑不住我厚重的眼皮,我看着电脑上的画面,不知不觉就斜歪着脖子,沉沉地睡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许在睡梦中经历过更长的时间。

我醒来了。

被滴在脸上的液体惊醒。

“这什么啊?”我惊叫。

伸手去摸,那是一摊半透明的不明液体,湿湿、热热、黏黏的触感,我沿着它滴落的方位往上看,似乎是从天花板的那个洞滴下来的。

──如果那个洞跟房东房间没有相通,那这个不明液体是怎么来的?

我用卫生纸将脸上的液体擦掉,它有股食物腐败的恶心臭味,我皱眉,看来真的不能对这个洞坐视不理。

于是,我将椅子抬上床,站在床上的椅子上,这个高度让我的头可以碰到天花板,我拿着土黄色的大胶带,准备将那个洞封起来。

不过,在封上它之前,我还是相当好奇洞上方到底是什么空间,而洞里头又有什么东西。

于是,我将脸贴近洞边,闭上左眼,用右眼看进洞里,想一探究竟。

“啊——”

我凄厉地尖叫,恐惧让我从椅子上摔落到床上。

我的身体不断地发抖,因为刚刚来自洞里的感受,是那么的战栗而超乎现实。

──我的右眼球被舔了一下。

“这房子到底在搞什么啊?我不住了!我不住了啦!”我彻底崩溃,眼角惊吓的泪水不断溢出,我奔上楼,决定要和房东终止契约,今晚我就要搬出这间恐怖的房子。

木制楼梯被我愤怒而惊慌的脚步踩得砰砰作响,而当我踩下距离二楼最后一阶的楼梯──

踩下,踩进下方,我的右脚竟然踏穿了梯面,下半身跟着陷了进去,而上半身则是卡在楼梯之中。

“救命!救……”我开始呼救了两声,楼梯已撑不住我的重量,整个身体都掉了进去。

里头不深,我一下子就摔在地面上。

上头破碎的楼梯透进了些微光线,让我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原来我和房东房间的楼上楼下之间,还有这样的一个夹层存在。

而“它”正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

“它”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全身骨瘦如柴,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而脏兮兮的白,“它”的头发长而稀少,让我想起了之前房间地板遗落的头发。

“它”应该是一名女子,但“它”的神情、姿态与外表,看起来都更像是某种动物,某种非常饥饿的动物。

我来不及害怕,“它”已手脚并用地朝我奔来,二话不说地扑倒我,用“它”长而扭曲的指甲,插进我的皮肤,然后撕裂,而带有恶臭的锐利牙齿,也立刻咬上我的脖颈。

我没有尖叫,因为我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抵抗“它”。

为了生存,我抓住“它”的头发,野蛮地扯下头发,以及附连的皮肉,血腥开始渗进了我的视线,我疯狂地回咬“它”的脖颈,紧紧地咬啮住“它”的气管。

我们都感受到剧痛,我们都感受到生命受到对方的威胁,而我们都想要生存下去。

于是,我不再是人,像是退化或还原,甚至可以说退变成人类最原始的样貌,我的手脚、我的牙齿、我的指甲,全部都是争取活下来的武器。

在失去计算意义的时间里,在不断震动而心脏狂跳的过程中,我的嘴里满是鲜血和肉屑,而我身上也一样被严重地刨损。

我跪了下来,身体不断颤抖,即便我双手深掐的喉咙的主人,已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我想哭,但巨大的恐惧却夺走了我的声音。

哑口无言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

也许有哭泣,也许有哀嚎,也许有求救,也许有嘶哑,无论如何,我虚弱地倒在地上,孤立无援而逃不出去的我,足以被饥饿完全吞噬。

于是我吃了“它”。

那不是一个理智运作的过程,包括满嘴没有煮熟的生肉,包括腐烂的气味;包括我满腹满胃的空虚,却抑制不住涌出的恶心感。

但我还是把“它”吃了。

人为了生存,原来没有什么事做不到。

之后,我再度看到房东。

他拿着铁锤、钉子、木板,将楼梯的破损处修理好,在最后一块木板盖上之前,他对我礼貌性地点头,呵呵地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忘了怎么说话,更忘了怎么抵抗与逃跑,这个世界与我极端的疏远。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以后。

无穷尽的黑暗监禁中,致死的饥饿再度侵袭,我像只濒死的虫在地上蠕动,而某个地方却突然传来刺鼻的香味。

食物的香味,生存的香味,充满兽欲的香味。

都来自一个洞。

我爬了过去,不是以人类的姿态,我想此时此刻的我,应该像极了“它”。

我从洞口往下看,里头的光亮让我看见,一个新搬进来的女房客,正勤劳地收拾整理房间。

在我眼中,她的姓名、身份、职业都不重要,因为她就像一块足以消灭饥饿的走动肉块。

我的口水或其他足以泄露饥饿的液体,无法抑制地从洞口淌下,同时发出了一个声响。

一个巨大的饥饿声响,整栋房子就像是一副饥肠。

只见她害怕得惊慌失措,我连忙安静了下来。我知道必须耐心等候,她才会从楼梯上掉下来,我也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终于。

我狼吞虎咽,拼命地想要压抑住体内凶猛的饥饿,眼前的她,活像一朵盛开的血肉之花。

“那个,打扰了。”他从外敲了敲夹层的墙壁,“是林小姐,庄小姐,还是黄小姐?唉,房客太多,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吃饱了,我们准备搬家了啊!下一站应该会有更多好吃的。”

等我停止了吃食之后,我可以感受到房子在移动,我像是身处在房子的胃里,它载着我或走,或跑,或跳跃。

直到它到达目的地,它像是累了一般,坐下来不再移动。

我知道,房东又要去张贴新的租屋讯息了。

我也知道,当妈妈或妹妹到我的租屋地址找我时,失踪已久的我,留给她们的只是一个空的地址,一栋不存在的租屋。

但这些都不重要,渐渐又开始感到饥饿的我,与房东一样,都相当期待新房客的到来。

根据统计,台湾每年平均有二万二千多人失踪,虽然约有百分之九十二的寻获率,但这也意味着,其中有百分之八的人,永远都回不了家。

──就像被吃掉了一样。

[1]loser的谐音词,台湾流行语。

[2]台币十元硬币直径为26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