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是徵渊人生中最暗淡无光的一年。欢乐、幸福、希望……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与他绝缘。虽然已和余晴果结婚,但他们两人从未共度过一个夜晚,哪怕新婚之夜。
面对余晴果的幽怨神情,徵渊不是没有心痛过;面对双方父母的关切询问,他也不是没有愧疚过。可是,他就是没办法……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在拥有了初夏之后,他的世界就再不可能被别的女人占据;而在得知初夏父母的死亡真相后,他又怎么可能和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共同生活?
多少个难眠之夜,当对初夏的思念几乎令他窒息而死时,他会独自驾车,按照地址来到那栋楼下。
当年那个被他焚烧掉的地址,那条街道、那个小区、那栋公寓、那个房间号……它们以顽固得近乎惨烈的形态牢牢烙印在他脑海中,以至于他深信,即使自己化成骨灰,它们仍会存在于那一颗颗细小的灰尘中。
多少个深夜,他就那样站在被夜色笼罩的公寓楼下,仰望着一扇漆黑的窗口。
和余晴果结婚后的第一个新年,父母都远在美国的徵渊是和妻子一家共同度过的。
除夕夜,坐在摆满丰盛菜肴的华丽餐桌前,徵渊不可遏制地想起曾与初夏一起度过的新年……
那一年,她还恋着元江,他带她到江边放烟花。零点时分,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他第一次对她说出“我爱你”……
那一年,她已经爱上了他。除夕夜晚的热闹沙滩上,当他想要轻吻她的时候,却发现不胜酒力的她已经靠在他肩头甜甜睡着……
原来,我们也曾那样幸福……可那么幸福的两个人,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何到头来会是这般结局……
“徵渊?”
猛然间,徵渊从过往回忆中抽离出来,茫然地望着餐桌对面的那个人。
“徵渊啊……”岳母正望着他,“你和果果计划要宝宝了吗?”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徵渊完全错愕住,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些画面里,深夜躺在床上的只有寂寞的自己……
“妈……你别乱问这种问题啦!”余晴果马上用撒娇的语气遮掩徵渊的尴尬,“我年纪还小呢,不想要baby,等我三十五岁以后再说吧!”
“你玩心也太重了,哪能等到那么大年纪再考虑要孩子的事情呢?你等得了,徵渊也等不了啊!”
面对岳母期待的眼神,徵渊无言以对。
家庭晚宴终于结束,徵渊独自站在餐厅外的阳台上,眺望远方不时绽放在寒冷夜空中的烟花。
大家都已到客厅去了,餐厅里没有开灯,阳台被深夜紧紧包裹着。
点燃一支烟,烟草气息和北冰洋海水般的冷空气混合在一起,充斥着徵渊的肺部。
“喂!最近抽烟有点儿凶啊……”余擎天不知何时走到徵渊身旁。
徵渊依然盯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还好吧。”
许久,两个好友都沉默着。
“你还爱她,对吧?那个初夏。”余擎天看到徵渊的身体微微战栗一下。
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沉寂,徵渊终于开口:“没错,我还爱她……从没停止过爱她。”
余擎天心里一阵痛感袭来,一半是为妹妹,一半是为挚友。
“擎天……”徵渊扭头望着黑暗中的朋友,“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
“我知道……”徵渊垂下头,望着手指间的结婚戒指,“我……实在没有能力给她幸福,我没办法以丈夫的身份面对她……”
余擎天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残酷:“但是,当初是你突然主动提出娶她的,我想请你记住这一点!”
心中最不堪的那块伤口又被撕裂,徵渊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我记得,一辈子都记得……因为,那是我此生作出的最后悔的决定……”
“你……”
徵渊没让余擎天把话说完,他继续呓语般地说道:“我以为我能忘了初夏,我真的以为自己能忘记她,和晴果一起开始新生活……可是,她怎么会这么顽固?她占据着我的整颗心、整个人、整个灵魂……我走到哪里都逃不开她,我任何时间都会见到她……你来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是因为空气寒冷,还是徵渊无助到极致,余擎天感到他的声音带着颤音。余擎天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黑色浓雾。他做了个深呼吸,让刺骨的寒气化解掉心中积郁的愤懑,“尝试着接受晴果吧……尝试着接受她、爱她,和她生一个孩子……有了孩子,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有这种可能吗?那个顽固的初夏丫头,会肯就此罢休,从此退出我的心灵世界吗?
元宵节的下午,余晴果站在徵渊那座位于景鼎路的别墅门前。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元宵节,然而徵渊说有应酬,推辞了和晴果一家的晚宴。
余晴果知道,今晚,徵渊依然不会回到他们的新房过夜;今晚,他又会独自留在这栋别墅。手中握着从徵渊那里偷配来的钥匙,她咬紧嘴唇,打开房门。
五分钟之后,余晴果站在徵渊卧室中,浑身冰冷得战栗不停。
紧临美丽城堡壁画的另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徵渊的字迹。
初夏、初夏、初夏……
不同颜色的“初夏”,或潦草或工整的“初夏”……这些在不同时间写下的同一个名字,排山倒海般地吞没了余晴果。她宛如被巨浪抛上岸的鱼,拼命扇动着腮,却仍旧呼吸困难,奄奄一息。
深夜,徵渊回到他那座位于景鼎路的别墅。疲惫不堪的他只想躺在床上,躺在那张初夏曾经睡过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美丽“星空”,望着“初夏城堡”里的柔美“灯光”,一边在心里默念初夏的名字,一边进入梦境。
然而,当他推开卧室房门,打开灯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自己必定是在一场噩梦中。
那面由初夏一笔笔画上精美壁画的墙壁,还有那面他一笔笔写下初夏名字的墙壁……已全然变了模样!
鲜红涂料被粗暴地泼洒在墙面上,那字迹,那承载了他所有思念的城堡,都在一片刺激人视觉神经的鲜红中,颓废成残破不堪的废墟……
仿佛亲眼看到初夏在自己面前被人强暴,徵渊感到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立刻精神崩溃。他紧闭双眼,用颤抖的手摸到开关,关上灯。
当房间重新布满黑暗的时候,他这才踉跄地走到床边,重重跌下。
不用亲口询问,第二天,回到新房的徵渊看到余晴果的表情,便知道昨晚那场醒不来的噩梦正是她所导演的。
没有对妻子发火,甚至没对她开口讲一句话,徵渊只是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徵渊出门前,余晴果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站住!你到哪里去?”
徵渊没有回头,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回家。”
“这儿就是你的家!”余晴果终于爆发了,“我是你的妻子!你给我听清楚!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你没有别的家,这里就是你的家!那个初夏,你永远别想得到她!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
这一番声嘶力竭的话语似乎没有对徵渊产生任何影响,他依然是那副冷冷的口吻:“余晴果,如果你再踏进我家一步,后果自负!”
说完,他丢下激动得浑身打颤的余晴果,径直离开了。
经过大半天的努力,徵渊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
站在卧室中央,望着四周围的景象,徵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
黑的墙壁,黑的天花板。这房间的颜色,和他的心情一样绝望。
与其看到如同被强暴了一样的“初夏”,他宁愿“初夏”被掩盖在望不穿的黑暗虚空里。
这一年,对初夏来说也是艰难的。
那个早产的男婴最终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他的到来,既给初夏带来了无尽欢乐,也给她带来了无穷辛酸。这么小小的一个小人儿,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
非青紫型先天性心脏病……右心室间隔缺损……
孩子出生不久,诊断书上的文字便如同火红烙铁烙在初夏心头的印记,每时每刻都疼痛。多少个夜晚,她望着小家伙的睡脸,黯然落泪。
对不起,宝贝,全是妈妈的错……如果那天妈妈不去参加爸爸的婚礼,你就可以好好在妈妈肚子里再睡几个月……如果那样,或许你就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虽然元江一再挽留,但初夏还是从他家里搬了出来,自己租房住。她不是不明白元江的心意,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难找回往昔的情感了。而且……如今的她,已再没精力经营自己的情感花园。
房租、生活费、平时的治疗费、未来的手术费……虽然还没完全适应妈妈这个角色,但初夏在竭尽全力支撑这个两口之家。她同时做好几份工作,像只坚强的燕子,一点点筑巢,哺育宝宝。
易千秋结婚了,虽然是最好的朋友的婚礼,可初夏还是以照顾宝宝为由没有出席。如今的初夏发现,任何与婚礼有关的事物都会令自己心如刀割。教堂、婚纱、钻戒……甚至路过蛋糕店时,橱窗里展示的华丽的婚礼蛋糕都会让她心痛得一阵晕眩。
易千秋当然理解初夏的心情,所以她没有埋怨自己最好朋友的缺席。
就在易千秋去度蜜月的第三天上午,孩子突然病情恶化。
“孩子右心室间隔的缺损属于大型,随时会心脏衰竭……恐怕已经等不到2~5岁的最佳手术年龄了……要尽快做手术……手术费用……”
站在医院走廊,初夏的世界里不停回荡着医生的话语。感觉身体被抽成真空,她不得不扶住墙壁,保持平衡。
镇定下来……当务之急是马上筹备手术费!
自己银行账户里有多少钱,初夏当然清楚,所以她马上掏出手机。
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千秋,一辈子一次的蜜月,不能因为我中断……
元江哥哥这周出差,似乎是什么培训,电话一直关机……
叔叔?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孩子的事情始终瞒着叔叔和婶婶,如果现在突然开口借钱说要给孩子做手术,刚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的叔叔肯定受不了……
那么……难道只能……
周日上午,徵渊去看望岳父岳母。
和余晴果分居的消息至今还瞒着晴果的父母,因此每过一段时间,他和晴果便会约好一起去探望老人。
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徵渊正坐在书桌前办公,手机却突然响起。是陌生号码,他刚准备拒接,手指却停了下来。
那个号码的末尾数字,是他的生日。
初夏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徵渊脑海中,拿着手机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不要胡思乱想……这绝不可能!她不可能打电话给我!
按下接听按键,徵渊把手机放在耳边:“喂?您好!”
电话那端沉默着,似乎有人在极轻地叹息。
“喂?”徵渊有种预感,那个小小的、隐秘的叹息声,属于初夏。
电话那端依然无人回应,徵渊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喂?是……初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