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觉得自己宛如一条被活生生冻在冷库中的鱼,全身冰冷,甚至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也快要凝固成冰。
不知不觉天已微亮,暗蓝色天空逐渐清透起来。
终于,呆坐了一整夜的初夏抬起僵硬的手臂,把手放在鼠标上。
附件?原来邮件还有一个附件,好像是张照片……
虽然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但初夏还是忍不住移动鼠标,点开附件。
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初夏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穿着礼服,显得很挺拔,身旁那个身着白色小礼服裙的女孩子就是他的未婚妻晴果。他们这样站在一起,看上去果然很般配……
一阵眩晕袭来,初夏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她关掉电脑,关掉手机,爬上床,紧紧抱住被子。
被子柔软、厚实的质感让初夏感到一丝安全感。可是,这仅有的一点儿安全感很快便被海啸般席卷而来的痛苦击成碎末。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好像永不间歇的地下泉。
一切,真的可以结束得如此迅速而干脆……
哭一场,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也许这只是个梦……等醒来的时候,我会发现所有事情都还在它们原来的轨迹上运行,不曾改变过……
大洋彼岸的美国。
余晴果坐在徵渊父亲病房的沙发上,腿旁放着徵渊的笔记本电脑。徵渊此刻正在会谈室和医生讨论父亲的治疗方案,病房里只有她和伯父。
电视机开着,徵渊父亲正靠在床上专心看新闻。余晴果悄悄摘下助听器,任由自己沉溺在无声世界里。
电脑处在休眠状态,等会儿徵渊回来重新打开它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依旧会是他刚才离开时的页面——一封他没有写完的工作邮件。
余晴果望着电脑上绿色的小小显示灯,竭力平复内心的狂澜。
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了,他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必为此感到内疚,这是对他们的惩罚……
天亮了,又暗下去,初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直到天再次亮起的时候,她才确定自己终于能够再次站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初夏开始整理东西。她要把徵渊送给自己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首饰、指甲油、餐具、高脚杯……没想到,家里各个角落都有徵渊留下的痕迹。
毕竟已经习惯了,以为这些物品本就属于自己,此刻才发现,原来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一阵敲门声响起,初夏望着眼前两个放满物品的纸箱呆了几秒钟,然后盖上箱盖,慢慢走去开门。
“你怎么这副鬼样子!”易千秋在看到初夏的瞬间大呼小叫起来,“怎么啦?生病了?”
易千秋的音量大到几乎把虚弱的初夏撞倒,她挣扎着走到桌前坐下,闭上眼睛,平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初夏?”易千秋关切地蹲在初夏面前,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没有发烧……你怎么了?不来上课,手机也关机,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吓死人了!”
“能帮我个忙吗?”在易千秋听来,初夏的声音气若游丝。
“可以,你说吧。”
“我要把这两个箱子送走,可是一个人抱不动,你能帮我抱一个吗?”
易千秋看看桌上的两个纸箱,感到一片茫然,“可以啊……不过你要把箱子送到哪里啊?里面都是什么?”
“走,我们现在就走。”初夏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来努力抱起一个纸箱。
易千秋满心疑问,可她看看初夏的表情,还是把一堆问题咽了回去。
“这是徵渊家?”易千秋望着面前的别墅,“原来你是要送东西给他啊……”
初夏没做声,她把箱子放在地上,按响了铁门旁的门铃,然后对易千秋说:“把箱子放在这里就可以了,走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东西放在门口就不管啦?”走在路上,易千秋实在忍不住了,“初夏,你就告诉我吧,你们是不是吵架了?看你脸色那么难看……”
初夏突然停住脚步,她皱紧眉头,一手抚在胸口。
“初夏,你没事吧……”看到初夏此刻脸色苍白得吓人,紧咬嘴唇,易千秋有些害怕。
“没事……”好半天,初夏才渐渐缓和过来,“刚才突然有些反胃,可能是一直没吃东西……”
易千秋心疼地搀扶着软绵绵的初夏,“先别走了,我们在路边休息一下。”
坐在路边树荫下的花坛边,初夏才发觉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
“情侣吵架再正常不过了,你又何必这么对待自己?不吃饭怎么能行?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咱俩美美地大吃一顿,我帮你出主意,看怎么对付那个家伙!你想吃什么……”
“我们分手了。”初夏轻声说道。
一时间,易千秋没反应过来,“分手?谁分手了?”
“我们,我和徵渊,我们分手了。”
“不会吧!”易千秋的声音爆炸在初夏耳边,“开什么玩笑!他刚出国两个多月就分手?这也太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了!谁提出来的?”
“他说我们两个不合适……”初夏凝视着不远处被阳光照耀得发亮的道路,发现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平静,如同在向易千秋说起别人的故事,“他已经和别人订婚了……”
“什么?这个王八蛋!”易千秋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破口大骂,“那个死变态怎么能这样呢!当初追你追得那么辛苦,原来都是演戏!这些纨绔子弟对感情都是玩玩的态度!”
看到初夏凝望着前方发呆,易千秋挽起她的胳膊,“没关系初夏,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又这么漂亮,肯定会很快遇到真正爱你的男朋友,彻底把那个浑蛋忘掉……”
易千秋的声音弱了下去,因为她看到一颗大大的泪珠从初夏眼睛里涌出,滑过脸颊,坠落在胸前的衣服上。然后,又是一颗……
这些天,徵渊一直处于极度焦躁之中。初夏的手机始终是停机状态,而且她也从来不在网上出现。
徵渊知道,前段时间对初夏有些疏忽了,一是因为忙于工作,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和余晴果的“订婚”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初夏。
徵渊的父亲多年来一直极度渴望徵渊能和余晴果结婚。除了两家一直是世交,他本人比较喜爱晴果之外,公司业务上的合作也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当然,徵渊造成晴果的失聪也一直让他对晴果心怀愧疚之情,他希望儿子能在今后的岁月里好好照顾这个不幸的女孩。这次重病缠身之后,他的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然而徵渊坚决反对的态度却很令他万分恼怒,在大吵了一架之后,父子不欢而散。
虽然徵渊气恼父亲的霸道,但当他得知父亲在和自己大吵后病情突然加重,需要马上手术,立刻对自己的态度后悔不已。再加上医生告诉他,这次手术风险很大,让他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更让徵渊觉得对不起父亲。
就在徵渊极度为难的时候,同在美国的余晴果为他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们两个假订婚,先稳定住徵渊父亲的情绪要紧,让他顺利撑过手术。
“订婚?和你?开什么玩笑!绝无可能!”徵渊觉得这个主意荒谬无比。
余晴果耐心开导:“假的!是做给伯父看的……让他心无牵挂地接受手术,等他身体康复了,你可以再告诉他——我们因为性格不合或是种种原因,又解除婚约了……”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徵渊终于无奈地接受了余晴果的提议。
先不考虑别的了,还是父亲的身体要紧……
初夏,原谅我……你会理解的,对吗?
在徵渊的坚持下,就在父亲病房里举行的订婚仪式非常简单,只有几位家人参加。
然而,虽然是假订婚,徵渊心里还是十分别扭,总觉得愧对初夏。
上次和初夏通话,她居然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情绪,虽然被他竭力隐瞒过去,但之后他根本就不敢多同她联系,更不敢视频了。
其实,他也想过要不要对初夏坦白这件事,可是,一想到初夏有可能会介意、会伤心,他便失去了勇气。
算了吧,还是暂时瞒着她比较好……
“初夏,你不会已经吃好了吧?”易千秋望着初夏面前的餐盘,食物基本没有被动过。
“实在没有胃口……”初夏把餐盘推到一旁。这两天她总觉得胃部不适,看到食物也毫无食欲。
“你这样下去胃会被弄坏的,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儿水果……”话没说完,易千秋的手机突然响起。
“这是什么号码呀?不会是骗子吧?”易千秋迟疑地接通电话,“喂?你好?嗯,我是……徵渊?”易千秋睁大眼睛,赶紧给初夏使眼色,用口型对她说:“徵渊!”
初夏一把夺过易千秋的手机,直接挂断电话,然后又将手机还给目瞪口呆的好友。“你把这个号码保存一下,起名叫‘不要接’,以后只要是这个名字的来电就绝对不要接听!他发短信也不要看,直接删除!如果你做不到,我们就绝交。”
易千秋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初夏,看来这次她是下决心放弃了……
地球另一端,徵渊气恼地将手机摔在床上。
居然连易千秋都不接电话、不回短信,肯定是初夏那家伙指使的!竟然这样对待我!回去一定得好好教训她!太不听话了!岂有此理!
不行!得尽快把这里的事务处理完,初夏,你给我等着瞧!
然而,只过了不到五分钟,气焰嚣张、想要好好“收拾”初夏的徵渊就忍不住担心起来。
难道只是手机丢了?还是生病了?难道出了意外?
各种糟糕的猜测纷飞在徵渊脑海中,他又气又急,什么事务都处理不了。
还有那个余晴果,自以为举行了订婚仪式,就竟敢以未婚妻的身份企图整日和我黏在一起,简直讨厌极了……不是早就和她约定好,那只是个做给父亲看的订婚仪式吗?要对她解释多少次,她才肯承认和接受这个事实!
一想到余晴果,徵渊感到内心的焦躁情绪又加重了几分。
“到底什么事?”易千秋坐在椅子上,紧张地望着呆坐在床边的初夏。
今天中午初夏让千秋下课后到她家来,说有件重要事情告诉她。初夏当时的惨白脸色让千秋一下午都没上好课。她好希望初夏突然欢笑起来,大声告诉自己:“吓了一大跳吧?其实是我有新男朋友啦!”
这当然只是一种幻想,因为此刻初夏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片迷雾般潮湿而忧郁的神色。
“我今天申请退学了。”初夏的语气很平静。
易千秋呆了几秒钟,猛然尖叫道:“退学?为什么退学!明年夏天就毕业了呀!”
初夏咬紧嘴唇,垂下头,“这个样子,我明年没有办法毕业……我……怀孕了……”
一瞬间,屋里安静极了。易千秋瞪大眼睛盯着初夏的腹部,好久,她发颤的声音才响起:“是……他的?”
初夏轻轻点点头,“快三个月了……”
“他知道吗?”
“他已经订婚了,没必要知道。”初夏重新抬起头,望向窗外初秋的湛蓝天空。
初夏语气坚决,易千秋知道自己不该再把话题围绕在那个男人身上。“但是……休学一年……这时间也太长了吧?做个小手术,休息一两个星期就可以继续上学……”
“我要把他生下来。”初夏望着易千秋的眼睛,准备迎接她的反应。
果然,易千秋一下子跳起来,“你疯啦!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她伸手用力摇晃着初夏的肩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赶紧给我去医院!别在这儿胡思乱想!”
“我想要他……”初夏抬头望着怒不可遏的易千秋,眼睛里闪动着泪光,“我想要他……有了他我就不再孤单了,我就终于有了一个最亲近的亲人了……而且,所有的东西我都还给了他,只有这个……他留给我的唯一的……我想要留下……”
这话让易千秋的心都要碎了。
易千秋蹲在初夏面前,帮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可是初夏……你以后的人生还有好长啊,你还会遇到一个真正的好男人,真正爱你的男人,你们还有很幸福的日子呢……”
“也许会有,也许没有。”初夏望着好友真挚的目光,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我已经考虑了好几天,就这样决定吧。”
“初夏,那可不是个布娃娃或是小动物,他是一个人呀!你理智点儿好不好?等把他生出来你再后悔可就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会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他。我会打工挣钱来养活他,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可是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这还不叫受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