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么让人沮丧的话题啦!”
初夏竭力驱散笼罩在心头的铅灰色湿雾,“对了,我昨天收拾小会客室壁橱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木匣子,嘿嘿……”说到这里,初夏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我这个人实在好奇心太重,就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
徵渊的心仿佛被几根无形的挂钩提了起来,他强压身体里翻涌的浪潮,没有做声。
“那里面装了很奇怪的东西呢!”初夏陷入回忆,“一个一个好精致,每个都挺漂亮,不知道是不是首饰。可是看它们的形状实在想不出该戴在哪里……喂,你生气了吗?我就是一时好奇,不是故意偷窥人家的隐私……我欣赏了一下就把它们放回原处了……”
听到初夏惴惴不安的语调,徵渊实在不忍责备她,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没有把“那东西”放在更隐蔽的地方。“没事,不是什么太私密的物品……”
“是吗?你知道那是什么?这家主人告诉过你?”
“助听器。”几秒钟之后,三个字平静地从徵渊嘴里吐出,初夏丝毫看不出他内心掀起了怎样可怕的飓风。
“助听器?”这谜底实在大大出乎意料,初夏难以置信,“居然是助听器?那么漂亮!”
如同站在龙卷风的风眼之中,徵渊感受着四周围疯狂旋转咆哮的往事片段,“嗯……因为是特别定制的,所以用珠宝做了装饰……”
初夏没有察觉到淹没在暗淡光线中的徵渊已经灵魂出窍,她只顾探究脑袋里产生的各种疑问,“你那个朋友定制珠宝助听器啊?他的听力不好吗?上次没有看到他戴助听器啊,而且那么漂亮的助听器给男生戴也太不合适了吧?”
徵渊觉得有种微醺般的晕眩,他僵硬地站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以后,不要再碰那东西。”
“哦……好……”仰望着徵渊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五官,初夏微微皱眉,有种隔着重重浓雾观察这个男孩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徵渊按时来到初夏叔叔家的小区门口,接初夏一同“上班”。只见初夏笑盈盈向他走来。
“怎么高兴成这样?”徵渊拉开车门。
初夏并没有坐进车里,而是得意地用手指着自己脖子,示意徵渊往那里看。
“什么啊?”徵渊凑过去,“有颗小黑痣。”
“谁让你看黑痣了!看这个!”初夏指指脖子上的项链。
“这项链怎么这么难看!”徵渊由衷地评价,“形状也太诡异了,怎么长得跟颗牙一样?”
初夏撇着嘴:“这就是牙……”
“你弄颗牙挂在脖子上干吗?又不是原始人。”
初夏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项链,“有那么难看吗?我还觉得挺好看的……当然,关键是它的象征意义——这是以前元江哥哥亲手给我拔下来的牙,非常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我终于把它做成项链了,以后我要一辈子带着它,把它当护身符!”
顿时,徵渊感到自己被雷得外焦里嫩!现在的女孩子思维太古怪了!或许学艺术的女生尤其如此?
“对了!”初夏忽然兴奋地说,“忘了告诉你,关于你朋友的房子,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创意!”
“什么?”徵渊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他家里四处都摆放着牙齿造型的装饰物。
“壁画!”
“壁画?”
“我打算在主人卧室里画一幅大型壁画!绝对原创,绝无雷同!世间仅此一件!”
听上去好像还算靠谱……徵渊装作随意地问:“准备画些什么内容呢?”
“保密!”初夏故作神秘,“反正肯定让你想也想不到!”
只要不是画上一堆牙齿就好……徵渊暗想。
元江开着车,刚行驶到小区门口,就看到初夏和一个男孩子在亲热地聊天。
他们两个……
那男孩这段时间每天都开车接初夏出去?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关系很好……他是初夏的男朋友?
……
我干吗想这些无聊的事!
今天有一个预约病人的情况似乎挺复杂……
元江面无表情地驾着车,从初夏和徵渊身后飞快驶过。
“这是什么?几何题?”徵渊站在初夏身后,望着墙上的铅笔草稿问道。
“几何?跟几何有什么关系?”初夏莫名其妙。
“又是直线,又是三角,又是矩形,你的几何不是只能考50分吗?还是别露怯了吧?”
初夏咬着牙恨恨地反驳:“我明明考过69分……算了,不跟你这样粗俗的人讨论艺术话题……”
不再答理徵渊,初夏一心一意作画。渐渐的,徵渊看出了画面的大致内容——与天相隔一线的辽阔海洋中,有座开满白色矢车菊的岛屿,一座城堡优雅屹立其上。
“画得还行。”
徵渊简单的评价显然不能让初夏满意,她不服气地申辩:“什么叫还行?现在只是草稿,还看不出效果。等我铺上了颜色肯定亮瞎你的钛金狗眼!记住了,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初夏城堡!我创作的城堡!没准儿将来会成为世界名画,到时候你也可以到处跟人吹嘘——想当年,我可是看着《初夏城堡》诞生的!”
徵渊心里着实怀疑这壁画能流芳百世。其实,他更希望在这面墙壁上挂一幅初夏的巨幅照片……
就在壁画创作接近尾声的那天下午,初夏正在作画,门铃突然响起。在安静的大房子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又不带钥匙,这个人真是的……
初夏放下画笔,不情愿地走下楼去开门。在作画的时候,她最讨厌被打扰。
门开了,夏日耀眼的光芒蜂拥而进,刺痛了初夏的双眼。她赶紧眯上眼,只感到一阵甜甜的香水味飘散在她周围。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女孩。
女孩显然吃了一惊:“你是谁啊?”
等眼睛稍稍适应了强烈光线之后,一张化着精致妆容、满脸讶异的美丽面容映在初夏的视网膜上。
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掩映住耳边亮闪闪的饰品;一套很显身材的米白色淑女套装搭配一条铂金项链,正方形金属薄片吊坠设计十分特别;至少十厘米的优雅高跟鞋和修长美腿构成绝配组合……这身造型让女孩看上去略显成熟。初夏觉得,如果给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洗去眼影、眼线和睫毛膏,再给这玲珑有致的身体换上休闲运动装,面前的女孩顶多比自己年长三四岁。
“我……是这家主人请来的室内设计师……”
“室内设计师?他要装修房子?快让我进去,外面好晒!”女孩推开初夏,径直走进屋内,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击出清脆声响。
“啊!大变样了!”女孩惊喜地环顾四周,“这是你设计的?还不错!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装修房子呢?”
“呃……他说早就想要把房子重新布置一下,所以让我在他出国期间……”
“出国!”女孩惊叫道,“他回美国了?怎么没告诉我!”
“请问您是……”
“我是他准女朋友呀!”听女孩的口气,好像初夏理所当然应该知道她的身份。
原来是女朋友……不过,“准”女朋友又是什么意思?
女孩懊丧地坐进沙发里,“人家提前结束度假悄悄从法国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嘛,他居然瞒着我回美国了!太讨厌啦!”
初夏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想了半天,只好说:“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对了,埃玛呢?”
“埃玛?谁是埃玛?”初夏莫名其妙,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你没有见过埃玛?”女孩也显得很纳闷儿,“她不是一直在这里吗?没有她这个所谓的个人生活助理照顾,那家伙怎么活啊?”
初夏郁闷地表示除了已经出国了的男主人外,她没有见过这户人家的其他人。“对了,还有男主人的一个朋友,是个兼职开黑车的大学生,就是他介绍我来的……”初夏补充道。
“黑车?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认识这种身份奇怪的朋友!”女孩吃惊地瞪大眼睛。“算了!”不容初夏再开口,女孩马上摆摆手,“反正最想见的人不在,我随便看看就回去了。人家可是从机场直接赶过来看他的,真讨厌……”
初夏还没来得及回答,门铃又响了。
“估计那位开黑车的朋友回来了,他刚才出去帮我买颜料。”说着,初夏忙走去开门。
门开了,徵渊一边嚷嚷着“热死啦”,一边拎着几袋颜料走进屋。
“这就是那位主人的朋友,他叫……”初夏的介绍尚未完成,便被女孩的尖叫声打断了。
“徵渊!你没去美国!”女孩狂喜地尖叫,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呆若木鸡的徵渊,“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看你,还以为你回美国去了,好失落……”
徵渊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余晴果死死抱着,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徵渊才竭力挣脱出余晴果的拥抱,他尴尬不已地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满脸迷茫与怀疑神色的初夏。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对初夏解释,余晴果的喋喋不休又打乱了他原本就一片混乱的思路。
“你怎么想到要重新布置房子呢?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吗?我好喜欢现在的装饰风格!对了,我从法国给你带了很棒的礼物回来哦!你想不想现在就看看……”
“你……”初夏望着满脸幸福的余晴果,艰难地开口打断了她,“你的意思是……他,是这房子的主人?”
徵渊连哄带骗外加威逼利诱,终于把万般不情愿离开的余晴果推出门外,塞进车里。看着余晴果坐在车里,满脸委屈地向自己飞吻作别,徵渊真想嘱咐司机直接把车开回法国去。
走回门前,徵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挽回的可能吗?初夏到底能从刚才的话语中猜测到多少实情?是不是终于到了彻底摊牌的时刻……
他艰难地推开了门,初夏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望着初夏,徵渊心里涌上一阵愧疚。他局促不安地走到初夏对面,轻轻坐下,不敢看她的脸。
其实初夏并没有看他,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茶几上的那束百合花。良久,她的声音才响起在安静的客厅:“能解释一下吗?”
解释?要怎么解释……徵渊痛苦地思考着一切该从何说起。
“不知道怎么解释是吗?那好,我提问,你回答。”初夏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得盯着百合花看,似乎在同花说话,“你是兼职的黑车司机吗?”
徵渊心一横,决定向初夏坦白。
“不是……”
“那辆法拉利是你自己的车?”
“是……”
“这别墅也是你自己的房子?”
“是……”
“根本就没有什么要出国的朋友……那五万块钱设计费,是你的钱?”
“嗯……”
初夏没再问下去,她紧咬嘴唇,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话:“钱,我明天还给你。”然后径直向大门走去。
徵渊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初夏离开,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挽留。
大门“砰”地关上了,虽然声音不大,却像是在徵渊心头重重压上了一块巨石,憋得他喘不过气。
徵渊起身走出大门,奢望还能够望到初夏的背影,然而,郁郁葱葱的门前大路上,只有寂静而热烈的阳光。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大门走去,徵渊觉得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双腿灌满了铅。
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草地上,什么东西闪烁出耀眼的亮光。
徵渊疾步走去,弯下腰捡起那个发光物——是条带着正方形金属薄片吊坠的铂金项链。
晴果的项链,这些年她总戴着它,不知又是在哪个大牌公司定做的……
第一次得以仔细观察这条项链,徵渊发现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吊坠似乎藏有玄机,他用指甲拨了拨小方片侧边一处不明显的突出物,果然,小方片像本书一样被打开了!“书”的左侧页上刻着“夏晓灵”三个字,而右侧页上则刻着“初慎”两字。
徵渊还没来得及深想,背后便传来了余晴果急切的叫声:“徵渊,我的项链丢了!快帮我找找!”
“这个吧?”徵渊转过身,对着满脸焦急的余晴果晃晃手中的项链。
“找到了!”余晴果惊喜地尖叫,她小跑着飞奔到徵渊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项链。“肯定是你刚才轰我走的时候把项链弄断了……哎哟!你看,这个地方的链子开了!我得赶紧送去修理!拜拜!”
“里面那两个名字是谁啊?从没听你说起过。”徵渊忍不住询问转身正要离开的余晴果,却发现她猛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怨毒目光盯着他。
“你偷偷打开了我的项链!”盯着徵渊看了好几秒,余晴果才开口。
徵渊一时心虚,“我无意中打开的……就随便看了一眼……”
“不必解释!”徵渊的话被余晴果狠狠打断,她盯着他的瞳孔,一字一句说道,“你听好,刚才在吊坠里看到的东西,绝对,永远,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人!你必须做到,用你的性命发誓!”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徵渊还是答应了余晴果的要求,向她保证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余晴果没再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去。而徵渊则很快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充斥在他大脑里的,全都是如何挽回他的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