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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入夏话蚊香

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手边的《清嘉录》。今儿看到“端五”,此书和《荆楚岁时记》一样,称“端五”而不是“端午”,“京师以五月一日为端一,以此类推,端午乃端五之误”。端午习俗,流传到近代也差异不大,在《山居杂忆》里,高老太太亦是记载了类似的风俗。仆佣采菖蒲叶,尾端横插一根,两根一组做成宝剑倒插门户,艾叶和榴花簪头,白芷和苍术,自药房买来,置于香炉薰屋,孩子们挂药草香袋,额头上涂雄黄,吃黄菜:黄鱼,黄瓜,枇杷,黄鳝——这个在苏北地区是红菜:苋菜,鸭蛋,油爆虾之类。

今天之所以兴冲冲起了文兴,却是因为昨晚用了一款新蚊香。以上摘录的一些民俗,其实用目的远远大于审美。为什么端午要薰香挂香袋吃雄黄酒,不为外是夏阳极盛,蚊虫乱飞。拿一些气味强烈药性寒凉的草药去驱蚊虫,解热毒。关于蚊子,东方朔有诗云“长噮细身,昼亡夜存,嗜肉恶烟,为指掌所扪”,我想了下,确实说不出更多的了。

蚊子的可恶,自不待言,我对岭南和闽南蚊子至今犹有后怕,去年南游一趟,和小茶在午夜的海边游荡,当时畅谈销魂,回来可足足治了半个月,才消掉满腿疤。后来看一本香港风物书,说是当年去驻扎港九的英兵,去时亲友都要设告别宴,颇有壮士一去不还的悲壮,赤柱驻兵区的墓地里,十有八九埋的是死于疟疾的士兵。而这些,都和香港的湿热蚊子多有关。港人精于对蚊虫的研究,有一种蚊子就是以香港医生的名字命名的。

印象中最潇洒的御蚊者,非梁实秋莫属。“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虱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蚊子由来访到兴辞,双方工作不外乎如下:一,蚊子奏乐,二,我挥手致敬,三,乐止,四,休息,五,我不当心,碰到蚊子的嘴,六,蚊子奏乐,七,我送客,八,我痒,我抓,九,我还痒,我还抓,十,我睡着了。”梁文笑点浅,在我中学时代,不开心时,会拿出来看。彼时出版物稀少,阅读量也小,这个刺激强度足够了。

那古人是怎么对付蚊虫的?就是原始蚊香咯。查查书本,嗯,这里,《格物粗谈》记载:“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还有,明末的《谭子雕虫》一书也有记载:“蚊性恶烟,旧云,以艾熏之则溃。然艾不易得,俗乃以鳗鳝鳖等骨为药,纸裹长三四尺,竟夕熏之。”后来的蚊香是不是一直循此制?这种蚊香的香烟特别辛烈,蚊子阵亡的同时,人也奄奄一息了。周作人是近代人,在文章中写到南方的夏天颇为难熬,蚊烟太熏人,简直不能做事,读书写字得把脚泡在水里。汪曾祺小说《岁寒三友》里有个造鞭炮兼做蚊香的,配方确实是芒硝锯末加鳝鱼骨。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蚊香的味道哎!上小学时,每次端午一到,都会兴冲冲地赶回家,等着妈妈给我用丝线编鸭蛋筐,擦净竹竿挂蚊帐,还可以点蚊香!什么茉莉花串,博山香炉,香汤香纂,都不敌我的金陵蚊香!(这个应该是心理因素。)旧文里写过:“蚊香气味一起,微风吊扇轻旋,马上就有放假的错觉,少时暑假的轻松解脱感,遗毒太深了。”蚊香也味道各异——艾草清香,薄荷宜人,紫罗兰缠绵如旧情人,檀香的气味沉着,是“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的惘然,除虫菊轻快热辣,去年夏天一直用,今年用的新款是桂花,在白日微苦的茶烟轻扬之后,给自己一点甜,带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