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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谷雨说雨

昨儿是“谷雨”,这几天,很应景的一直在落雨,我忍不住琢磨起谷雨和雨了。“谷雨”源自古人雨生百谷之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这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了。此时春景正盛:“夏燕筑巢,布谷拂羽,紫藤垂香,蔓蔓蔷薇,芍药于阶,酴醾香萝。”民间也有“谷雨三朝看牡丹”之说,所以牡丹俗称“谷雨花”。来看看旧时观花的热闹劲儿,“郡城有花之处,仕女游观,远近踵至”。

但在生活中,牡丹的普及度大约是没那么高,达到俯拾皆是的密度,所以没人把谷雨时节下的雨叫“牡丹雨”,倒是有叫“桃花雨”的,毕竟桃花要平民家常得多,街边檐下,处处可见。我平时给皮背古诗词,但凡遇到什么“春来遍是桃花水”“桐花万里路”,就觉得很容易举例,不像琼花什么难找实物。说回“谷雨”话题,更有务实人士,认为雨水有利农作物的生长,称它为“报喜雨”。

之前读《荆楚岁时记》,读得非常慢,为啥?因为我那个版本没有详细的注解。“三时雨”“月额雨”“洗车雨”“豆花雨”“榆英雨”“催禾雨”,这些都是啥哟?一个个查过去,查得我老眼昏花,一阵忙乱。别看古人木有卡拉OK,电子游戏,某宝团购,人家的生活也还是情致丰富,细节充沛的。且看语言的精致:“洗车雨”“洒泪雨”都是和牛郎织女二位相关的,洗车雨,专指农历七月初六日下的雨。“最恨明朝洗车雨,不教回脚渡天河。”而七日的雨就叫“洒泪雨”了——难道是六号备车,七号幽会,聚散两依依的意思?啊哈,想想看,天上的雨掉下来,滴滴渗透了情节感。

中国是农业大国,所以语词与农事的关联度很大。“豆花雨”

自然是豆花开时下的雨(现代人大概只知道“豆花鱼”吧。哈哈哈),至于春日的“榆荚雨”,夏日的“濯枝雨”,“贺嘉雨”,秋日的“催禾雨”,都是为春耕秋收这首四季歌所押的韵脚。还有“十月”的“液雨”,百虫饮此而藏蛰,等于给农作物打药。

江南多雨,李清照从北地南迁后写:“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淫,点滴霖淫,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点滴霖淫”这四个字白描素笔使得真好,把南方的雨那种层次丰富,连绵不绝全然道出,那雨要是“潇潇”还好,等下到“霖”的程度时,特别是半夜,独睡的人突然醒来,是觉得有淡淡的身世感。北方的雨是什么气质呢?有个北边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那里把大雷雨叫“闯雨”,这个莽撞又生猛的词,我觉得很有趣。

如果不是冬天的冻雨又下的没完,则小小的,舞步细碎的雨,在静心时听也很好。朱光潜的学生,要帮他扫落叶,他说不用,“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日本的庭院,有时要故意装一个铁皮屋顶,以便听雨。这是禅心。但是现在都住在全封闭的高楼,没有瓦屋顶也没有落叶堆,有时我听见雨打防雨棚的碎声,只觉心燥。

说说小女人的雨吧。梅雨季是我喜欢的,空气被雨洗过以后,清新洁净,新绿萌发,雨中的白玉兰,泡桐花,还有小叶女贞,街上台风吹断的梧桐叶梗的味道,都特别好闻。去年家门口还有夜市,有卖花的摊位,黄昏雨停,带皮散步,会给她看红掌和珠兰,还有茉莉,正是“苹末风微六月凉,帘内珠兰茉莉香”,有时大雨中穿过南邮,光脚在木屐上打滑的时候,会想到“煞风景是大雷雨,博得游人赤脚归”。那是看荷花的人被雨淋了,想想也很美。

琢磨了这么半天的雨,第一次发现,这是个如此伤感的字眼。最伤心的哭泣,应该就是“雨泣”,无言的悲伤中,泪珠不断地滚下来,静音的情殇。老朋友叫“旧雨”,旧雨还能重逢,“一别如雨”则多用于情人,意即永不再见——雨是单向的,落下以后,回天乏力。偶尔也有安详得道的雨,《空谷幽兰》里比尔·波特形容一个得道的隐士,谢道长,说“他的心清澈得像久雨之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