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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怀抱一颗听雨的心,才可以安贫为道

世人都知道美国的生态文学,比如爱默生,梭罗,约翰·巴勒斯,约翰·缪尔,俄罗斯也有帕乌斯托夫斯基,艾特玛托夫和普里什文。现在陈冠学的《田园之秋》也出了,窃喜,这是中国自己出色的生态文学作品。

这本书不同于潘富俊的古典植物文学辞典,它不是以简素之笔法,结合文学作品,普及植物常识,也不同于丘彦明的《浮生悠悠》那样和现代文明有机结合的耕读生活。它更有泥土气息。

陈冠学是实实在在的归隐田园。说实话,刚开始看的时候,我是有点不信任的,他的文字非常求工,大概之前做过《论语新注》《庄子新传》的编辑,而自身阅读书目都偏国学,笔触很工雅,有些是奇崛的生僻字,比如“密菁灭径,深草蔽蹊”,后来一点点读下去,这书整体的朴素和真实感,还有那字里行间缓释分泌出的孔颜之乐漫过来,压住了我的疑心。

这真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么?每天听着鸡鸣,随天色起身,晓读,下田耕作,天气不适合农作的时候就去读书,大石下一只铃虫缓缓的鸣叫,正和他心中读诗的音节。傍晚收拾完作物,坐牛车进城,上集市去卖掉,归途上睡着了,老牛自会轻车熟路地把他带回家,直到家门口的老狗欢快地吠醒他,农闲时去近处马来族聚集地旅行,晚间在灯下帮不识字的乡亲们写信回信,还有他笔下的邮差,四十年来一直往大山里送信(太像是电影里的情节)……这在终身房奴、每天呼吸着重污染的霾气的我们看来,实在是世外桃源的绿色生活。古代书生的晴耕雨读,原来仍有人亲身躬行。

日记里记到一次夜读,他说,“读书是心灵世界的旅行,也是一种交通,就像人趁脚力尚健得四处走动,不至于困于家门口一样,人也该趁有心力时多去看看伟大心灵的景观”,这正是我近年来力图减压减噪,集中心力读书的缘起。

书中关于各类鸟的记录,可以媲美约翰·巴勒斯。这本书,爱鸟者不可不买。他真是爱美丽缤纷的小鸟,蓝肌鸫,黄脊鴒,只凭羽色他就可以分辨;他也爱低微的生灵,比如鸡;还有不美的,如土蜢;甚至对老鼠,也没有常人的憎恶和避之不及。所有生物链上的动物都是平等的。他爱动物,也完全遵从自然之道,并不以人的唯我独尊去圈养及把它们宠物化——牛就要耕地,虽然尽量避开日头;猫从不喂食,这样它们才踊跃抓老鼠;鸟也不笼养,让天地养着供人欣赏。麻雀在树顶被猫头鹰吞噬的惨叫,他闻声不忍,但也知道这是天然的生物链秩序。

远离各项现代化配置和设施,这样的生活就没有不便与麻烦?当然是有的,但看陈冠学写老鼠,觉得他并不太介意这些。

他听着老鼠在屋顶上走动,闲闲地写着猫和老鼠的文章,接着引领我们读了一段《博物志》里写老鼠的章节,甚是有趣。他的田园生活,是以欣喜恬静为基调的,他数次执笔想记下这至福的生涯,但是正沉浸其间,生命吸饱了这田园的喜悦,反而不知如何落笔。最后几经踌躇,才一一细描出其中种种。那喜悦似乎唾手可得:“雨声之美,无如冬雨。冬雨细,打在屋瓦上几乎听不出声音,汇为檐滴,滴在阶石上,时而一声,饶有韵味。”不过是雨声而已,何处无雨,何处无屋檐,奈何无静心如斯人也。所以,这简静又是奢侈的。而这简与奢,差别只在于心。

他和西西,都是牟宗三的学生,不可泛泛比较,但他们文字中确实都有恬淡无争、松弛无欲的洗净味道。不知是否与师从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