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茹睁开眼的时候,晨曦已经透过薄薄的纱帘,落到床边厚实的羊毛地毯上,洒下遍地细碎光影。望着迎风摆动的纱帘,她有半秒的闪神,自己身在何方,将往何处。
闭了眼,似乎还能听到母亲压抑的轻咳声。
她曾是周泰雄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但是一次车祸后,周泰雄意外发觉,自己是不会生育的。这个女儿的存在就成为了一个耻辱,彼时周泰雄是混黑道出身,虽然后来洗白了,天性的戾气却并未消减几分。
那一天,从未见过父亲发火的周晓茹看到他掀翻了桌子,站在满地碎片间,指了她说:“这野种是谁的?”
母亲抱着她,搂入怀中默默落泪。
那一年,晓茹15岁。
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学校里。象牙塔中的孩子们也并不都是天使,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情,做的比大人更狠。几个平素就看不惯她言行的女生在身后故意大声嚷嚷,“父不详的野种。”
周晓茹虽然不是周泰雄亲生,骨子里却也有些蠢蠢欲动的嗜血。她闻言站住了身子,咬牙道:“再说一遍。”
迎头的女生绕到她跟前,凑上去,抬起精致的脸庞,“不用我说,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妈不要脸,生了你这个小野……”未完的话,消失在周晓茹扬起的手掌下。
女生捂住脸眼泪仓惶滑落,咬唇惊恐得望着她。晓茹眼睫低垂并不看她,只是轻声道:“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几个女生被她眼中露骨的杀意骇到,相携退到一边。甩了甩自己发麻的手,她脱下身上宽大的运动校服,慢慢走出学校。
学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甩出那一巴掌之后,晓茹开始结交学校周遭的不良少年。彼此称兄道妹之后,放学之际他们就会陪着她,专门等在小巷子里拦那些敢于当众说三道四的学生。
几次三番之后,学校里再没人敢提这件事。连班里最嚣张的男生见了她都隐约有闪躲之意。
在又一次逃课被抓后,班主任痛心疾首得对她说:“周晓茹,这个学校教不了你了,叫你父母来带你回去。”
周泰雄此时已经搬出去和情妇同住,除了定期差人拿钱回来外,基本不再管她们母女。而柔弱的母亲在这件事暴露后,精神属于崩溃的状态,整日的惴惴不安,连自己都顾不好,哪里有心思来接她。
最终,出面的是周泰雄身边的副手,和学校协商。以档案上记过的代价,保住学籍。同时她开始被严密监视行程。学校里大家都怕了她,家里只有精神不正常的母亲,晓茹发觉自己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几天后,周泰雄突然回到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面对自己疼了十五年的女儿,他伸出手去:“晓茹,你长大了。”
叛逆的孩子扭头避开了他善意的抚触。周泰雄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去,眼中浮起一抹坚决,“你虽然不是我亲生,我也养了你这么多年。”
说着话周泰雄将一张照片推到自己面前,照片上的人是十八岁的祁昊。抿唇站在光影下,一脸肃穆。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如此,她重新得到了周泰雄的重视,找专人看管她的学业生活,悉心栽培她成为一个称职的淑女,母亲则被送入精神病院。
在精致的金丝笼中生活了五年,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晓茹逃离了。出乎意料的是周泰雄并未阻止,只是差人辗转告诉她,记得到时候回来。
就这样,周晓茹在外面过了三年自由自在的生活。临近规定的回笼时间,她主动找上了祁昊,和照片上的模样稍稍不同,就连性格,似乎都不是听闻的那样冷漠。
而且,最叫她惊讶的是,祁昊竟然会回复短信。想到他那样的人,拿着手机一个个输入文字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笑。但是前提是,他不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只是个相处融洽的朋友,不知道彼此关系的……朋友。
“我的未婚妻是——周晓茹。”摄影棚里,他对着现场观众和所有工作人员,一字一顿说出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似乎回到少时,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辱感。
醒来后呆呆想了半天事情,回神之际已经过午。手机显示了数个未接来电,她竟是一个都没听到。来电显示的是,祁昊。
怀着莫名的情绪回拨过去,那一端接听的,竟是他的助理。放下手机,取出冰箱中昨天的生日蛋糕,晓茹唇角缓缓浮起一丝苦笑。
在这样一场明显就是各取所需的商业联姻里面,她还存在什么幻想呢?
深冬的节气,未合拢的窗外有冷风吹入,负责打扫的钟点工早已不见踪影。晓茹近前关了窗子,望着玻璃外光秃秃的枝桠,忽然起意,一个人去了超市。
彼时已近年关,在这些年回归传统的思绪引导下,超市里随处可见充满中国传统元素的对联,窗纸等物。晓茹推着购物车,扔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当天,祁昊回家的时候,就被玄关墙上吊着的鲤鱼吓了一跳。迎头进了客厅,又见到玻璃上火红的窗花,配着内里纯西式的摆设,反倒有了一种特殊的韵味,慢慢渗入心下某处。
祁昊正对着窗花笑,听到晓茹在厨房叫他,遂放下公事包走了进去,她正围了围裙在油锅边跳脚。
“你干什么呢?”听着锅里嘈杂的声响,他望向晓茹。
“炸春卷啊!”她手上满是面糊,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炸春卷叫我进来干嘛?”祁昊有些惊惧的微退了一步。
晓茹将放着春卷的盘子递给他,“你来,我害怕!”
“你……害怕?!”祁昊怪声重复了一遍,觉得眼角抽搐。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她理直气壮递了盘子过来。
男子汉大丈夫的表现就是炸春卷?
祁昊还未反应,晓茹就将围裙套到了他身上,“看你的了!”说完,捂着耳朵退到厨房门口。
祁昊看了一眼翻滚冒烟的热油,又看了看退的远远的晓茹,当机立断伸手关了煤气。
“你要吃让阿姨做。”他转身之际,没看到晓茹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措。
因为负责做饭的保姆临时有事,晓茹本是想自己下厨。因为祁昊的一句话,那天的晚餐最后叫了外卖。晓茹一个人看着电视,笑的前仰后合。祁昊匆匆吃了几口,往书房去处理公事。
看了两张销售数据,晓茹端了茶进来。
“谢谢!”接过茶,祁昊习惯性的道谢。
如此疏离的态度,让晓茹不经意的皱了眉,在他身边站定,开口道:“我在家无聊。”
“我妈最近要去东南亚旅游,你可以一起去。”祁昊头都未抬。
晓茹冷哼,“我不要出去玩。”
祁昊顿了顿,似乎终于听出她的不开心,“那你想怎样?”
“可以在你公司给我找个活干。”结婚之后,她理所当然要在家当全职太太。但是家里打扫有钟点工,做饭也有专门的保姆,她实在是没事可做。
祁昊那时自己的头衔还是小小的区域销售经理,既不想授人话柄,也不想动用父亲的力量,摇着头说:“不好。”
虽然他说了不好,但是晓茹最终还是进了公司。
不用他开口,她只是往人事部一站,就有眼尖的人认出了祁太太的身份。笑容满面得迎进了总裁办公室,祁开宏对于儿媳想要工作的小小要求,自然一力应承。
于是,祁昊在公司走道上看到妻子时,当真是目瞪口呆。下班之际,他特意等了她,说是订了在附近的餐厅吃饭。
“恭喜我第一天入职吗?”晓茹绾了发髻,穿着得体的套装,笑容甜美。
祁昊摇头,“你回去吧!”
她变了脸色,“为什么?嫌我丢脸?”
祁昊摇头,“不是这样。”
他在公司,身份敏感,实在不想留把柄给他人。这就是祁昊的较真,和公事公办的性格。但是晓茹不明白,她只看出了他眼中的厌恶。放下餐巾,她说:“我不会回去的。”
说完,转身出了餐厅。
这一次,祁昊追了出去。饭店的服务生也追了出来,在他扔下几张纸币结账后,回头再看不到晓茹的身影了。
当天晚上,她没有回家。
第二天,晓茹照常到公司。
祁昊第一次发了火,在大庭广众下冷声道:“周晓茹,你跟我进来。”
周晓茹笑着向新同事环视一周,跟着进了办公室。
“你昨晚去哪了?”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
“你介意吗?”周晓茹坐在他的位置上,挑衅一般的笑。
“你是祁家的媳妇。”祁昊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满桌物品跳起。
“祁家的媳妇,就不是你祁昊的妻子吗?”晓茹闻声站起,唇角的笑意更冷。
微微怔了一下,祁昊自己也愣住了。直到晓茹离开,都没有恢复过来。
这场婚姻,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只是祁家商业拓展的联姻,还是,父亲属意的婚礼?!
争执过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歉疚,经过花店时,祁昊鬼使神差的下车。
“什么花比较好?”他对着满店堂绚丽夺目的颜色,花了眼。
“这是今天刚刚到货的郁金香。”花店的小弟看着客人停在店外的车,捧出了店里最贵的花。花瓣由两种颜色交织,带着鲜亮的露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当晓茹望着那大束艳丽的郁金香时,轻声问:“为什么不是玫瑰?”
“什么?”祁昊微怔。
“……”她凝神望着他,眼里逐渐浮起一抹绝望。
即使是假装的,他也不肯给她希望。夜晚,她将那束价值不菲的郁金香投入垃圾桶,从此再没有夜不归宿过。
生活看似回到了平常,工作日夫妻一道上班,下班之后如果没事就一道回去。随着祁昊职位的高升,回家的车上,常常只有晓茹一个人。
夜半无人时,她会从梦中惊醒,望着空无一人的漆黑房间,慢慢抱紧自己。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早说了,“生日快乐。”
但是,晚上,他出差去了外地。消息,由助理转告。
自始至终,祁昊都没有想过通知她一声。
他不懂,作为妻子,她会担心。
回来的时候,祁昊带了礼物,望着那包装精美的礼盒,晓茹压抑了心内的躁动,轻道:“谢谢!”
在祁昊转身前,她说:“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有。”他说:“下周我母亲生日,你记得准备。”
他母亲的生日,她要准备。
所以,她真的只是祁家的媳妇,而不是祁昊的妻子。想通之后,再没了失望的感觉,她应声,“我不会忘记。”
这么久了,她终于学会了死心,学会了相敬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