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起歌赶在乐父“有事”前见到了他。亮出了手中的渔具,小心道:“今天天气不错,伯父有没有兴趣一道去钓鱼?”
面对乐父犀利的视线,他实在不敢随便造次叫岳父。
据乐母描述,乐父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只是平时教学任务繁重,极少有时间去。现下见了诱惑,他却连眉毛都不抬,平淡道:“戒了!”
虽然是女儿自己跟着人家跑的,但是断绝父女关系这种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所以,乐父自然是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到了方起歌身上,对他没有好脸色。
戒了?!
方起歌抱着渔具站在原地发怔时,身边经过一个和乐父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他快走几步,赶到了乐父前头,一脸恰如其分的惊喜:“哎呀,是老乐啊!我前段时间钓了条七斤重的鲤鱼,你呢,什么时候我俩比一比?”
眼前的男子是乐父幼时一路长大的邻居,因为年纪相仿住的又近,常常暗地里较劲。当真是从小斗到老,现下脾气古怪到连钓得鱼都要比一比大小。
此番听了他的话,乐父自是不服气的,遂应声朝方起歌道:“今天!”
看到乐父盯着自己手上的渔具,方起歌忙不迭上前表现自己的机灵聪慧,满脸狗腿应承着:“是,是,捡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
乐父对方起歌的快速反应极为满意,眯了眼朝亦敌亦友的老邻居瞄了一眼:“老罗,你怎么说?”
老罗也是只好战的公鸡,沉声应战:“好!”
大概是看着乐父身边有个方起歌,老罗怕势单力薄,也带了个人同行。经过介绍,老罗身边的男子是他女儿的男朋友,乐父这一会倒没有战斗的意识,只说了方起歌的名字,并未介绍什么身份。很明显,对他还是很有看法。
好在方起歌并未在意,对他来说,现阶段能和乐父安处一室就很好了。
虽然老罗的准女婿有车,但是渔场在市郊,又是临时起意,等到准备工作完成后抵达渔场已经过午。
渔场边绿树成荫,芦苇起伏摇摆,随风拂面的空气里夹杂了难掩的鱼腥味。方起歌忍着捂鼻的冲动,看到河岸边已经支了不少渔具。钓鱼的人有老有少,三三两两得聚在一起,或是聊天或是各自专注于水面。
乐父和老罗是常来钓鱼的,一路见了很多熟人,打完招呼。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得推辞了几句,就各自占据一边准备钓鱼。方起歌极为识眼色,不待乐父吩咐即放下背上的登山包,兀自忙活起来。
乐父看着方起歌的装备,道:“你也常钓鱼?”
“啊,不是!”方起歌不敢欺瞒,坦诚自己的生疏。
乐父也没恼,接过渔具,熟练的开始装鱼线,一边装一边自语着:“这杆不错。”
说完,状似无意得斜睨了一眼老罗那边,他已经先一步开始垂钓,还朝着自己摆了摆手。乐父遂有些火气,上了饵,抛线入水。
没多久,水面浮标轻移,老罗那边已经起了欢呼声。乐父眼见他捧着一条手臂粗的鱼招摇,忍不住颦眉。
不知是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眼看老罗又钓上了一条,乐父坐下半小时都快着火了,却连一条都未得。
正着急上火,身边的方起歌居然先有了收获。乐父惊喜得看着他提出水面的那条鱼,颇为得意得瞄了一眼老罗的方向。
在鱼塘里钓鱼,和技术没关系,纯粹是现代人的消遣。只要别想着去学姜太公,是绝对不会空手而归的。
最后,乐父和方起歌两个人钓鱼的总重略略高过了老罗他们。听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夸赞,乐父的脸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取得了巨大胜利的乐父心情大好,在满载而归的回程中,面对方起歌虽不是谈笑风生,也总算是有问有答了。
只是进门见了女儿,乐父还是习惯性将脸一沉,把鱼交给乐母后就去了书房。乐意正抓着方起歌想探听情况,乐母却将他赶到书房,“去,陪老头子下棋。”
看着方起歌探头探脑进了书房,乐意有些担忧,“他会不会被赶出来?”
乐母一边将鱼开膛破肚一边淡定道:“只要不和你一样悔棋兼胡闹就不会。”
“我棋品有这么差吗?”乐意在密切注意书房门口动静之余,还拨冗朝母亲抗议。
乐母看了她一眼,摇头,“你是我女儿,千不好万不好也只能烂在心里。”
乐意哭笑不得的摇头,帮母亲打了会下手,又凑到书房门口去偷听。刚刚小心翼翼得贴到门边,门却突然被方起歌从里面打开,她一时不查,直直撞进了他怀里。
看到女儿狼狈鬼祟的样子,乐父冷声:“哼!”
“那个,我是来叫你们吃晚饭!”乐意推开方起歌,颇为尴尬得站好。
乐父看了两人一眼,哼道“着三不着两。”
跟在乐父身后走出书房,乐意扯了扯方起歌,他笑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因为钓了不少鱼,饭桌上出现了全鱼宴。乐意在厨房闻多了鱼腥味,现在恶心得一点也不想碰。乐母平时最不满乐意挑食,硬夹了些到她碗上。
忍着作呕的冲动,她硬着头皮吃了一口,方起歌看她神色艰难,乘着乐母不注意的功夫,将她碗上的鱼肉都夹走了。这一幕,乐父都看在眼里,只是并未作声。
吃完了饭,方起歌又跟在乐父屁股后头进了书房。这一次,乐意再不敢听壁角。乐父对着面前的年轻人,也不再如此大火气,在棋盘上静静的摆子。
方起歌彼时曾在少年时特别学过几年围棋,后来虽有些荒废生疏,但面对乐父这样明显也是业余草根级别的,竟还小有优势。
这盘棋,两人一言不发得下到凌晨。走出房间的时候,见乐意已经累的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乐父遂指示乐母,“她的房间准备好没有?”
“不是你前天自己准备的吗?”乐母不客气的揭穿乐父的虚伪。
他脸上一红,往房间去了。在乐母的授意下,方起歌小心得抱起乐意,送回了房。
关了房门,装睡的乐意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有些激动得抓着方起歌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方起歌坐在床沿,似笑非笑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你掐我一下看看。”
乐意一把挥开他的手,抱着枕头满床打滚,“太好了,我爸没赶我出去。”
“傻瓜!其实我这次不来,你爸也会原谅你的。”方起歌轻揉她的发顶,笑得良家妇男一般。
乐意顺势倚在他怀里,后仰着朝他道:“那你和你父亲呢?父子俩也没隔夜仇吧!”
方起歌埋首在她颈间轻声呢喃:“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他和父亲之间,充斥着许多过往布满了斑斑劣迹得片段。即使费心擦拭,也有一部分的记忆难以磨灭,他的不甘,从那里开始;同样,也要从那里结束。
世界不会尽在他掌握,同样,对于顾杰和蒋惠婷而言,天时地利人和也只是个幻想。
“你不喜欢吃鱼吗?”谈完了外事,要谈谈两人的内事了,方起歌挑眉看她。
“不是不喜欢,只是,突然不想吃。”乐意摇头。
方起歌讳莫如深,“哦!”
两天后,乐意和方起歌回程。乐意继续朝九晚五的日子,方起歌也持续着无所事事得放羊生活。从执行董事易主的震荡中勉强缓过气后,鼎天开始涉足房地产业,年终之际,成功夺下城西一块地皮。
冬至那日,鼎天高层年终酒会。方博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场逼宫夺权的始末,年老的他已经没了当年的锐气,眼下只盼着安度晚年,所以一径相信蒋惠婷所说的,只是暂时现象;再加上方起歌并不曾示弱,他也固执得没有多言。
整个会场酒香四溢,衣鬓环香。被放逐的太子爷孤单一人在食物区徘徊,关旭站在一边,望着会场中聚拢的人群道:“啧,你为何不去那里找下存在感?”
“鹅肝酱不错。”方起歌答非所问。
关旭放下酒杯,笑着摇头,“我不吃三高食物。”
站在不远处的乐意闻声斜睨了他一眼,“你什么都别吃就最好了!”
关旭耸耸肩,端着酒靠上去,“乐妹妹,你对我很有意见。”
“我对你很有建议才是。”方起歌侧身挡在乐意跟前,皱眉道:“说话动嘴皮子就好。”
关旭轻哧一声,揽了他到一边,垂眸道:“负责城西地块拍卖的高处,前些天被双规了。”
“你说什么?”方起歌一脸无辜得望着他。
“嗯,我胡言乱语!”关旭持盏和方起歌轻碰,杯中红酒在水晶灯下泛着璀璨晶莹的光泽,映出眼前的繁华盛世,掩住了两人眼底的诡异光芒。
方博然因为体力不支,酒会中途提早离开。在大堂等司机开车过来的时候,听着父亲轻咳了两声,方起歌将他身上的薄毯拉高了些。
望着神似自己的五官,方博然一声长叹,“我确实是老了。”
今晚所见,鼎天的现状比想象中严重得多,他清楚是自己的失误所致,这个曾经的王者如此承认自己的失败是方起歌没有料到的。听在耳里,他有些心酸,俯身轻道:“爸爸!”
方博然回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好像很久没听你这么叫了。过几天,一起回家吃顿团圆饭。”
方起歌颔首,难得做了一回孝顺儿子,“好!”
“转眼又要到一月七号了,竟然已经过了十五个年头。”方博然望着外间夜色,微眯了眼感慨。两个人的感情,却终究成了一个人的负心。末了,独自站在终点,也会黯然神伤,原来那个人,竟已经和自己隔了如此时光。
“你还记得吗?”这么多年,方起歌似乎从来都没有听到父亲念起过母亲的祭日。
“我怎么会忘记。”很多事,并不需要说出口。
方起歌沉默,方博然道:“起歌,我知道为了你母亲,你一直不能释怀。但是,这是我的问题,和你阿姨无关的。我相信,走到这一步,你阿姨也是不想的。”
听到他提蒋惠婷,方起歌心头的怒意又被勾了起来, “不管她有意无心,都和我无关。”
方博然望着他半晌,突然苦笑着摇头,“起歌,你果然像我。”
离开前,方博然道:“给她留条后路。毕竟,她照顾了我这么多年。”
“对不起。”方起歌道。
方博然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送走了